秦纪一　公元前255年——公元前228年

功成身退：位高权重时，如何做到功成身退

能干的人，在人群中是少数。特别能干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而这些人里能够有好下场的，更是极小概率的事件。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孤峰顶上再无上升之路。你到了山顶后，每一步都有可能是下坡路，每一步都有可能让你从悬崖上掉下去。人精不好当，山尖不好待。

范雎、白起，一个文神，一个武神，秦国能一统天下，两个人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战神”白起因数次闹脾气抗命不去领兵打仗，而落得了悲惨的结局，最后范雎和秦王商量，给了白起一把宝剑，让他自杀了。除此之外，范雎还干过不少类似的事。范雎这样在孤峰顶上的人，已经没有所谓的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位高权重，难免要伤很多人、杀很多人，要功成身退，有个好下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那么，范雎是怎么在权力的旋涡中全身而退，又是怎么在孤峰顶上找到路下山的呢？

1．蔡泽㨃范雎：“自杀式”毛遂自荐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河东太守王稽因为跟各个诸侯串通，犯了“间谍罪”，在街面上被当众砍头。应侯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担心。秦昭襄王说，现在武安君死了，郑安平、王稽都有了反心，我们秦国内部没有良将，外边都是恨死我们的敌家，所以我很担心。应侯害怕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燕国的蔡泽听说应侯很害怕，于是向西入秦，并先让人传话给应侯说，蔡泽是天下特别能说的人，如果秦王见到了他，一定会让您陷入困扰，夺取您秦国相国的位置而代之。

春秋战国，甚至现在，很多能人上位的途径，依然是自荐。如果说毛遂自荐还算有的放矢，还算有一个正常的、自然的环境——他本身已经是平原君的门客，选二十个人，缺一个人，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蔡泽自荐则属于无中生有，他的自荐方式是放出狠话，引出问题。

我说过，好演讲开头的“方便之门”是讲个笑话，讲个故事，或者问个问题。蔡泽用他的方式问出了问题。他让人传话说蔡泽如果见了秦王，一定会夺了应侯的位子，让应侯不好过。那应侯一定有所触动，自己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又已经坐了这么久，这个人凭什么呀？

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应侯生气了，让别人把他叫来！蔡泽见到应侯，非常傲慢不敬，应侯不开心，数落他，您扬言想坐我这个位子，您跟我说说，要怎么做呢？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蔡泽说，唉，您见我见得晚了。四时有序，该走就得走，该撤就得撤。您难道没看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的下场吗？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应侯没有马上就承认他说得对，而是故意刺激他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呢？这三个人都是仁、义、礼、智、信的极致，像这样的君子，死了但也成名了呀，千古流芳了呀！

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蔡泽说，人立功，难道不想功成名就吗？难道不想有善终吗？蔡泽的意思是说，别吹牛，别认为你不怕死，如果能不死，名也有，身也有，有什么不好呢？

蔡泽定了一个“三等”的说法。第一等，功成身退，名也有，身也有，这是“上”。中间一等，就是应侯刚才讲的，杀身成名。最差一等，是名声不好，但是可以苟活下来。这对于士大夫来说，没意思，名比身重要，留了身，却没了名，是不行的。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蔡泽继续举了几个例子，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人臣，尽忠尽力，尽职尽责，当然是可以效法他们的。但是，像闳夭、周公，他们同样也是尽职尽责、尽忠尽力，而且全身而退了。这三个人，跟闳夭、周公来比，谁更应该是你效法的对象呢？

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

应侯说，我同意你的说法。

蔡泽接着问了一个很狠的问题，应侯您觉得在念旧、不背弃功臣这方面，现在的秦王跟孝公、楚王、越王比，谁更仁慈呢？这个秦王，是杀过“战神”白起的秦王，应侯跟了这个秦王这么长时间，他竟然回答说，我不知道。

应侯作为相国，为这个国家、这个君王尽心尽力、尽忠尽责这么长时间，当问到这个君王能不能对他宽厚仁慈时，他想来想去竟然只能说“我不知道”。

蔡泽又问，那您的功劳跟刚才说的商鞅、吴起、大夫文种比起来如何呢？

应侯坦诚地说，我不如他们。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

您的老板和他们三个的老板比起来，仁慈程度您不确定；您的功劳，跟他们三个比起来，您能确定不如他们；那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来，您如果不退，就可能有比他们更惨淡的结局。

古话讲，日头到了中间就会往下落，月亮圆了就会变缺。“进退嬴缩”，要根据时机和周围环境来变化，这是圣人应该明白的道理。您到今天，仇也报了，德也报了，名也得了，您想要的都已经有了，然而您一直不想着退，我很为您担心。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之后，应侯就做了两件事。第一，把蔡泽奉为上宾。第二，把他推荐给秦王。秦王召蔡泽去聊天，非常开心，就把他当成了“幕僚”。应侯就对秦王说，蔡泽能替代我，我又老又病，已经没办法继续做相国了。秦王觉得蔡泽是个很好的战略专家，就拜他为相国，准了应侯的退休。蔡泽做了几个月相国后，也被免去了职务。

这就是应侯功成身退的故事。

2．为什么功成身退如此艰难

借着应侯功成身退的故事，我们总结一下，功成身退为什么这么难？

第一，骑虎难下。终有一天你成功了，位极人臣。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吃过别人的奶酪，占过别人的位子，挡过别人的路，你得罪的人要远远多于你的想象。

当你在高位时，还有资源，能呼风唤雨，镇得住一路走来你得罪了的那些人。但是你一旦下来了呢？一旦没了权、没了势，你就会多了很多仇人找上门，这就是所谓的骑虎难下。

第二，你不想退。人喜欢成功，喜欢前呼后拥，喜欢别人奉承；人也喜欢做大事，练屠龙技的，总想着屠龙；爱好逐鹿中原的，充满了做大事那种“一览众山小”的快感。

你退了，这些就都没有了，多数已经到过山尖、已经逐鹿中原成功过、已经学会屠龙技的人，会一声叹息，觉得“平安是福”这四个字好苦。

第三，你身边的人不想你退。你的太太、你的孩子、你的司机、你的保姆、你的保安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一百个人里如果有一个人想让你退的，就算你还有些有真心、有智慧的朋友。

你周围的大多数人，是希望你能继续待在这个位子上，做他们的保护伞，给他们资源，让他们日子可以过得好一点的。甚至有些人，特别是你团队的人，因为跟着你干，也得罪了数不清的人，他们也已经骑在老虎上了。你如果撤了，那他们怎么办？所以这些人会尽全力不让你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你不要退。

所以功成身退非常难。无论是自己，还是周围的团队，抑或潜在的仇人，都会让你骑虎难下。

3．位高权重，如何才能做到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难度极大。那么，范雎是怎么做到的？“冯三点”讲三点。

第一，范雎知道害怕。白起杀人无数，耍小脾气，耍大脾气，就是不听秦王的命令，秦王命令了三次，他就是称病不上前线。但是，范雎在秦王还没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心了。秦王说：被你弄死的武安君已经死了，起不来了，打仗没有人比他再强了；你推荐的郑安平、王稽已经背叛了秦国，现在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怎么办？我很担心。秦王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应侯从心里往外地害怕，睡不着觉，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比其他人——那些在风口浪尖上以为一直不会变、一切都不会变的人，以为自己就是应该、应当、应分地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应侯没有这种信心，也没有“战神”白起的脾气，应侯的害怕救了他的命。

第二，善于倾听。蔡泽从燕国来，上来就号称只要让自己见了秦王，就能取代他。应侯竟然没有杀他，还跟他认真聊天，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第三，找到了替代的人。你如果在位高权重的时候跟领导说，我不干了，那领导的第一反应会是，那我怎么办？公司怎么办？应侯跟领导说我不干了，但同时已经给领导找好了自己的替代者，给领导想好了解决方案。

所以，需要功成身退的时候，要做到害怕，要善于倾听，要给周围人，特别是领导留好后手。希望大家都可以通过成事变得成功，站在山顶上一览众山小，到了山顶之后也能够全身而退，从从容容走下山去，那才是人生的真正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