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系的网。
2011年春夏之交,中国警方决定晒一晒这张网。
网上情况,触目惊心,令警方高层寝食难安。于是,二百万中国警察,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正能量,一场史无前例的清网行动拉开战幕……
网,一个典型的中文象形字。
网,是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而发明的一种捕鸟兽、捞鱼虾的工具。古文称捕鸟兽的工具为“网”,捕鱼的器具为“罟”。《说文》释义:网,谓之罟。
随着人类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在“网”字的基础上派生出来很多很多的词汇,比如电网、水网、路网、通信网、雷达网等等。有的网络是有形的,有的则是无形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是一张网,任何一个系统也是一张网,不同的信仰更是不同的网……
在所有与网有关的词汇中,有一个名词“大”得可怕,那就是互联网。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国防部高级计划署的阿帕网(ARPANET)出现,罗伯茨设计的“资源共享的电脑网络”成为现实后,互联网就把全世界的人罩了起来。网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仅中国就有数亿网民……互联网不仅仅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为我们的生活、工作提供了便利,同时也把人变为网络的奴隶。
正因为如此,不管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网”中人。我们在享受网络带来的各种便利的同时,也成为网中的一根线或者一个疙瘩,也被网罩住了,仿佛掉进传说中的天罗地网。因此,我们爱网、用网,也痛恨网、排斥网。
以“人肉搜索”为标志的网络现象,以搜索隐私的方式,渗透到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而网络商城的出现,使我们坐在家里就可以购买几乎所有的商品……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谁都无法否认,我们身边的网越织越密,网络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有些人甚至用“无网不胜”来形容今天的战争。
下面我们所说的网,更是一张神奇的网,是一张维护中国社会稳定的网,是和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关系的网——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网。
一、晴天朗日好“晒网”
如果说,中国公安是保障十三亿中国公民安全的一张大网,那么,任何一个罪犯,只不过是这张网里的小小尘埃。但尘埃层层积淀,就会形成难以清除的污垢,所以这张警网更需要放到阳光下晾晒!
公安姓公,民警姓民,近年来公安机关开展的“大走访”、开门评警等活动,就是在全国人民面前“晒一晒”这张网。
公安民警听民声,访民意,察民情,了解人民群众对公安工作的意见建议,请他们对公安机关的工作评头论足,就是为了让这张网更有张力,用公安部领导同志的话说:我们就是要让公安工作更有针对性、实效性,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2011年年初,在料峭的寒风中,这张网动了起来,每个网格上的民警都动了起来。他们走街串巷,进工厂下车间,走机关入学校,走进寻常百姓家里,用这张二百万人组成的大网,捕捉百姓不同的声音。这声音中,有真诚的褒扬,也有尖锐的批评。而老百姓反映最集中的突出问题之一,就是要求公安机关尽快抓捕在逃人员。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一个叫张桂芝的老人多年上访,就是其中的典型事例。十九年前,两名凶手将她的儿子汪顺利杀死后潜逃,从那天起,她就把儿子的房门锁起来,走上了上访之路。张桂芝说:“这把锁,锁住的是我的心门。抓不到杀我儿子的凶手,我就不打开这把锁。公安局不给我个说法,我死不瞑目!”
也正是在“大走访”过程中,一家媒体披露了安徽省临泉县网上逃犯戴庆成,在逃期间制造系列强奸案的恶劣事件。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孟建柱立即批示,派治安管理局、警务督察局等单位组成工作组,前往安徽明察暗访,彻底搞清情况,坚决查处。
工作组调查发现,案情比媒体的报道更加触目惊心。1993年至2009年的十六年间,戴庆成在安徽临泉县及相邻的河南沈丘县等地农村,先后强奸妇女多人。此人因涉嫌故意伤害,2007年9月29日被阜阳市公安局颍州区分局刑警大队上网追逃,由于未采取有效措施进行抓捕,致使其又作恶两年多。
公安部工作组的领导雷霆震怒,责问当地公安局领导:“你看看我们头顶上是什么?国徽!你懂国徽是什么吗?那是一个国家的脸面!戴庆成案让国徽蒙尘、警服失色!一个逃犯在你们眼皮底下作恶这么多起,就是抓不到,老百姓拿钱养活我们这些警察,干吗用?如果早点儿抓获这个恶魔,又何至于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案、丑案?!”
几乎与此同时,广东茂名一个通缉犯当上村官的消息,在网上广泛流传,也反映到了公安部。
1999年5月13日,广东茂名信宜市新宝镇清水村人叶冬青,伙同李星章、欧文昌、陈辉、叶金汉等九人,合谋诱骗事主叶大有在信宜市思贺镇成龙旅店赌博。他们以叶大有赌博出千为由,殴打叶大有及其司机,抢走叶大有和其司机身上价值两万九千多元的财物。之后又将叶大有强行带到新宝镇清水村,勒索八万元。信宜市公安局三名办案民警在侦办此案过程中,没有认真履行职责,对已经决定批捕的犯罪嫌疑人叶冬青,在其自首后又将其放走,在其潜逃后也没有将叶冬青的在逃信息上网,致使叶冬青一直没有归案。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逃犯叶冬青不仅顺利入党,而且先后当选清水村党支部副书记、支部书记,造成恶劣影响。
2011年3月23日,广东省公安厅警务督察总队上报的《关于广东信宜一通缉犯当上村支书引发网民质疑的情况报告》,送到了公安部副部长、纪委书记、督察长刘金国案头。刘金国拍案而起,当即批示:“教训极为深刻。全国各类逃犯知多少?有几种形态?上网逃犯是否准确、及时、动态?摸清全部底数,该追的追,该撤的撤,不该上网的及时纠正。这是一个大工程。”
这期间,另一份情况通报,也让公安部的领导同志感到,公安内部存在的问题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
2011年三四月份,福建省公安厅成功破获以周强生为首的特大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案,抓获涉案人员十九名,缴获银行卡九十余张以及一批出入境证件。该犯罪团伙自2003年以来以每人七至八万美元的价格,先后组织一百二十余名中国公民经香港、台湾转道偷渡美国,其中四十八人偷渡成功。此案令人错愕之处在于,主犯周强生竟然拥有十个身份证件,其中福建福州、广东惠州等地居民身份证六个,另有台湾居民证两个,澳门居民证、秘鲁国民证各一个。
而且类似的情况不止一处。湖南省公安厅报告称,2010年以来,他们应用人像比对科技发现,全省数百名逃犯的身份被“漂白”——他们换了身份证,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省有数百个逃犯身份被漂白,那全国该有多少?想一下都会令人毛骨悚然!
接二连三的恶性事件,让公安部的决策者们芒刺在背、心结淤积。他们决心,一定要查清逃犯底数,查清网上还存在多少疑点,查清我们的工作机制还有什么问题!
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骤雨,正悄悄积聚着强大的能量。
二、清查,督察
查!
谁来牵头查?当然是公安部警务督察局。
警务督察局是1997年6月20日国务院《公安机关督察条例》正式发布施行后建立起来的。这是一支特殊而又令警察生畏的队伍,他们的警服和别的警察没有什么区别,却是警察中的警察,是专管警察的警察!警务督察部门的职责可用八个字概括:查纠、防范、服务、保障。听起来温文尔雅,动起来雷霆万钧!
2010年年底,公安部警务督察局就悄悄展开了新年度的工作谋划和调研。对挂在网上的逃犯,特别是犯下惊天大案至今下落不明的重犯,他们进行了认真梳理——
十八年前,北京至莫斯科的K3次国际列车驶出国门后,先后遭到三个犯罪团伙的血腥劫掠,歹徒抢劫乘客钱财,强奸、轮奸妇女,无恶不作,气焰嚣张。此案震惊中外,史称“中俄国际列车大劫案”。中国警方先后抓获六十八名劫匪,但贾小明、宗立勇等部分主犯和邵迅等小喽啰逃之夭夭。
十七年前,在青海省可可西里无人区,环保卫士索南达杰押送盗猎藏羚羊的歹徒行至太阳湖附近时,与十八名持枪盗猎者英勇对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被风雪塑成一尊冰雕的索南达杰,被人们在无人区找到时,还保持着换子弹的姿势,他的眼睛在戈壁的风沙中依然怒目而视。2003年,以索南达杰为原型的电影《可可西里》上映后,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但参与枪杀索南达杰的歹徒,尚有多人在逃……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当年让全国人民惊恐万状的“刨锛党”余孽,在全国连杀十人碎尸抢劫的黑龙江杨树彬犯罪团伙,在山西平遥当街打死解放军的逃犯,命案在身的江西黑恶势力头目熊安兴,为扬名立腕儿追到医院捅死对手的“沈阳一号公案”凶手铁军……
还有从事非法证券回购、涉案金额数十亿元的逃犯高岭,六年前诈骗三十五亿元的蒲永福,涉嫌拐卖儿童三十余名的公安部A级通缉犯吴正莲……
还有厦门远华案主犯赖昌星等逃亡境外的形形色色的逃犯……
更可恨的是,一个延边逃犯在北京犯罪后,还肆无忌惮地在网上叫嚣:你们北京警察抓不到我,我回延边了!
在重庆市酉阳县武陵山区,潜逃回老家的撬盗保险柜五十多起的两个逃犯,在电话里向民警叫板:我就住在这云朵里,抓我们得用直升机。
山东兖州的一个逃犯,居然把电话打到了公安局长的手机上,说:我就在这里,你们有本事来抓我呀!
……
这么多逃犯挂在网上,埋在人群中,他们是星罗棋布的地雷!特别是那些被部、省级通缉的A、B级严重暴力犯罪逃犯,那些血债累累的杀人恶魔,那些让人们提起来就心惊肉跳的惊天重犯,都是“行走在人群中的恶狼”,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危害老百姓的安全。
对于我们这个人口大国来说,任何数字都是一个可怕的概念。尽管每年绝大多数逃犯都能被及时抓获,但改革开放以来多年的积累,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对逃犯数量居高不下的原因,公安部督察局也进行了认真分析。追捕逃犯,古今中外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个好汉,大部分是朝廷追捕的逃犯;二战后纳粹德国的法西斯分子,有的隐藏了几十年后才被抓到;而美国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抓捕“世界头号通缉犯”本·拉登,也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随着城镇一体化的推进、打工潮的出现,前所未有的人口海量流动,为逃犯提供了一定的活动空间。逃犯也在变化,越来越狡猾,越来越警觉,越来越会藏,反侦查能力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交通、通信的日益发展,也为逃犯躲避警方的追捕提供了条件……
同时,警察力量有限,分布不均。有的地方一个县只有二百来个警察,要管几十万人,应付日常工作任务尚且勉力支撑,追逃哪里还抽得出人手?还有的地方办案经费不足,现有的追逃费用难以支撑远距离抓捕逃犯……
在认真梳理的同时,警务督察局主动与公安部经侦局、刑侦局等业务局协商。这些单位一致认为,单靠一个省、一个警种来抓或区域性部署,很难使逃犯数量有明显下降,必须作为一项全局性的工作来部署。为此,警务督察局建议借鉴奥运会、世博会、亚运会等大型活动安保工作中的经验做法,运用近年来加强基层基础、信息化建设、区域警务协作等工作成果,集中时间,集中力量,部署开展一次大的行动。
三、清网!清网!
晒网的目的在于清网。案子不破,就是欠老百姓的债,逃犯抓不回来,就是警察的耻辱。
从2011年5月底开始,中国媒体出现了一个新词汇——“清网”。不明就里的读者一时搞不懂什么是“清网”。他们问:“清网”?清的是什么网啊?
“清网”是公安机关使用的一个专有名词,和另一个名词“网上追逃”有着直接的联系。网上追逃源于公安机关1999年建立的网上追逃制度。那时公安部有一个“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系统”,仅供公安机关查询比对,对外绝对保密。有些没有条件并入“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系统”的单位,公安部下发“全国在逃人员信息光盘”,以便各地快速查询、比对、抓获在逃犯罪嫌疑人。网上追逃人员的范围,包括司法机关已批准或决定逮捕、刑事拘留和有证据证明已构成犯罪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的犯罪嫌疑人,逃离居住地、监视地、作案地,经办案机关抓捕未归案的,以及从看守、劳改、劳教场所脱逃的犯罪嫌疑人、罪犯或劳教人员。
1999年7月至9月,全国公安机关首次开展网上追逃专项行动。同年12月7日,公安部印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关于实行“破案追逃”新机制的通知》,使网上追逃第一次以红头文件的形式界定下来。这份文件首次对重大在逃人员实行A、B级通缉,并确定,公安部A级通缉令是为了缉捕公安部认为应该重点通缉的在逃人员而发布的命令,公安部B级通缉令是公安部应各省级公安机关的请求而发布的缉捕在逃人员的命令。
2001年9月至11月,公安部再次组织全国公安机关开展为期七十天的网上追逃专项行动。自此之后,网上追逃就成为中国警方的经常性工作。这两次集中追逃战果可观,但行动一结束,逃犯数量很快又上升了。
旧逃犯抓回来,新逃犯补进去。刚刚被打压下去的逃犯数量,又悄然上升。怎么办?
难题摆在了公安部警务督察局面前。要不要再组织这样的行动?能不能见到大效果?意见不同,众说纷纭,多数人都认为会担一定风险。
以往的追逃经验表明,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出现“短板”、“洼地”,形成死角甚至死面,都会成为逃犯的“避风港”,使追逃的努力功亏一篑。要有效破解逃犯总量长期居高不下的难题,仅靠一个警种不行,开展局部性、区域性行动也不行,必须作为一项全国性、全局性的工作来部署。
督察局在调研过程中,结合以往经验分析,除少数罪大恶极的逃犯外,大多数逃犯人性并未泯灭,多数还与家人、亲朋好友保持着某种联系,同时为了生存,在吃、住、行、消、娱方面也都留下了蛛丝马迹。有公安机关这些年来在经费、警力、装备、信息化建设等方面的工作成果作保障,如果把决心下到底,把手段用到极致,实现追捕逃犯的突破指日可待。
第二次全国规模的网上追逃距今已有十年,现在,就是要总结前两次追逃的经验,组织、谋划好“这一次”的行动!必须背水一战,杀出一条血路。超常的决心和勇气,是这次行动的前提。这张网怎么撒出去,最难的不是撒网的技巧,而是义无反顾的坚定决心。
勇气有时比智慧更重要。
名不正则言不顺,此次行动用个什么名称?有人提出应该叫“大追逃行动”;也有人说,既然和网有关,就该叫“天网行动”……报到刘金国副部长那里,刘金国想了想说:“不能这么叫,我们的目的不单纯是清剿逃犯,还要清理信息、清查问题。我看应该叫‘清网行动’。”
清网行动!好记、易懂、朗朗上口!
警务督察局在研究这次清网行动目标时,对于能抓到多少,谁都没有底,调研人员也有很多不同意见。最后,警务督察局谨慎地提出,通过十三个月的努力,即从2011年6月初到2012年6月底,“确保行动前网上逃犯存量下降50%以上”。
但还是有人对这个目标心存顾虑,把目标定高了,最后完不成怎么办?对上对下怎么交代?最后确定,为期一年的清网行动目标“力争下降50%左右”。
2011年4月28日,警务督察局会同经济犯罪侦查局、刑事侦查局呈报了《关于组织开展全国公安机关网上追逃专项督察“清网行动”的请示》。公安部常务副部长杨焕宁,副部长刘金国、张新枫、黄明,政治部主任蔡安季等领导都迅速作出批示:坚决支持开展全国性的清网行动!
行动计划以最快的速度报到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孟建柱的案头。2011年5月5日,孟建柱部长重重地写下两个大字:同意。
一个重大的决策就这样形成了!一场全国大追捕的序幕由此拉开!
2011年5月26日,是一个值得二百万公安民警永远铭记的日子。这一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大地上的每个公安派出所都接到如下通知:下午三时准时参加全国公安机关网上追逃专项督察“清网行动”动员部署电视电话会议。
北京主会场气氛庄严,坐在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个个表情凝重。后来当选2011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公安部副部长、纪委书记、督察长刘金国,代表公安部对清网行动进行部署。刘金国慷慨激昂地说:逃犯存量居高不下,特别是那么多杀人犯在逃,我们又怎能睡得着、坐得住?!我们要痛下决心,克服一切困难,坚决打赢清网行动这场硬仗。
刘金国代表公安部提出明确要求:为期一年的清网行动,要实现“一降、二升、三提高”的目标,即行动前网上在逃人员总量力争下降50%左右;历年网上在逃人员、命案逃犯的抓捕率明显上升;网上在逃人员信息质量、网上追逃工作规范化水平、全警追逃破案能力大幅提高,进而带动基层基础工作、队伍建设的全面加强。
这次会议上,刘金国要求务必做到四个突破:一要在重点地区追逃上取得新突破;二要在抓捕重点逃犯上取得新突破;三要在重点时段、场所控制上取得新突破;四要在治理整改重点问题上取得新突破……
最后宣布:公安部全国公安机关网上追逃专项督察清网行动工作领导小组正式成立,刘金国任组长,警务督察局、经济犯罪侦查局、治安管理局、刑事侦查局的主要领导分别任副组长,成员单位由二十多个业务局组成,领导小组特设清网行动办公室,警务督察局局长张京兼任办公室主任。
此次行动开始时间确定为:2011年5月27日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