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后,刘健从顺天贡院大门走出来。
相较于入场时的意气风发,他如今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甚至两只眼睛都是空洞洞的。
一起走出来的考生则是如释重负般,随着这场决定无数士子命运的会试落下了帷幕,他们暂时放下了肩上的重担,进入了属于他们的狂欢时刻。
若是这场会试能够金榜题名,那么自然不需要再理会四书五经的事情,他们将会成为高高在上的进士官。
若是这场会试注定名落孙山,那么他们等待下一次考试则是要三年后,而今则需要通过狂欢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少爷,这里!”
“老爷,这边!”
“相公,快吃个粽子!”
……
在贡院外,早已经聚集了等待的家人、朋友和仆从,他们有的准备着锣鼓已经敲打起来,只为迎接可能光宗耀祖的考生。
更多的考生是外地进京,而今他们需要宣泄这段时间以来的紧张备考情绪,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犒劳自己一番。
到了黄昏时分,他们纷纷涌入青楼、酒楼、茶馆、绸缎庄等地,开始大肆采购,享受这难得的轻松时光。
其实每当会试结束,京城的青楼和酒楼进入最为忙碌的时刻。
很多考生们围坐一桌,点起最昂贵的菜肴,畅饮美酒,谈笑风生。不仅是他们对多年苦读的慰藉,更是对他们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城中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这座城充斥着喜庆的氛围。
衣着单薄的刘健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举子,独自漫步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周遭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整个人跟周围的喜庆的环境显得是格格不入。
他自幼便怀揣着金榜题名的梦想,勤勉苦读,寒窗十数载,只为有朝一日能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报效朝廷。
只是现实残酷,那一份考前买来的考题和会试所考的题目竟然一模一样,这个事情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难以喘息。
若科举都无法做到公平公正,关系全国万千学子的会试竟然可以出现泄题事件,那么当今天下还能相信什么呢?
如此的官场,即便自己进去了,真能实现自己的报国抱负吗?
不知不觉间,他走进了一家名为“醉仙居”的酒楼,点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然后想要在此借酒消愁,忘却那令人心痛的现实。
酒楼内人声鼎沸,各路士子或庆祝或慰藉,而刘健却独自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眼中满是对这个世道的愤慨。
正是这时,从楼梯上来了一行人。
一个少年环视这个人声鼎沸的大厅,而后困惑地询问道:“今日为何如此热闹?”
“小爷,今日会试结束了!”相随的是一个贵气的公子哥,显得小心翼翼地讲解道。
这个少年轻轻地点头,注意到这里确实是以气派的书生居多:“原来如此!”
“小爷,桌子已经备好了!”抢先一步上来的青年男子指着倚窗处的一张桌椅,显得讨好地道。
出现在这里的小小少年郎自然是朱见深,由于设立了监国处制衡内阁,所以他每日仅仅只需要处理一些重要的奏疏即可。
现在似乎谁都不指望十岁的自己带领大明王朝开创盛世,而自己亦不急于展示自己,所以他乐意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这市井上。
朱见深在桌前坐下,然后淡淡地开口道:“徐兄,你这不能天天困在家里,得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眼前的少年郎是定国公徐永宁,亦是第四代定国公。
徐永宁曾祖父徐增寿在建文帝时期,因通燕被杀,而太宗将他追封定国公。
正统十三年四月,定国公徐显忠去世,年仅八岁的徐永宁作为庶长子成为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前年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正式袭爵。
只是定国公府人丁单薄,眼前的徐永宁跟其父徐显忠偏偏都是庶出,其实承受着很多的压力。
现在年纪尚小,加上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勋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所以至今还没有官职在身。
“臣……我谨遵教诲!”徐永宁在这个比自己年轻六岁的太子殿下面前,反倒给他一种嫡祖母的压力感。
朱见深知道眼前的徐永宁之所以后世被逼疯,很多原因是来自定国公府的压力:“你要多瞧一瞧这京城,多在市井中走一走,这样才能晓得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你以后才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多谢小主赐教!”徐永宁看着眼前的朱见深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仍旧规规矩矩地道。
朱见深知晓不可能因自己的三两句话便改变一个人,于是接过来梁芳刚刚泡好的茶,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看到邻桌正在借酒消愁的刘健,当即便知晓此人已经考砸了。
刘健大概是喝累了,抑或者被朱见深这番老气横秋的话所吸引,同时十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小小少年。
只是看着对方的言行举止,甚至属于自己的桌子都被占去了两个位置,当即知晓这个小小少年是大大的来头。
刘健看着属于自己的桌子被人一个招呼不打就占去大半,于是感到莫大的讽刺:“这个世道,真是有钱有势便可为所欲为!”
“考砸了?”朱骥亲自保护着太子朱见深,当即轻瞥一眼这个酸书生道。
刘健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到正确的考题,却是肯定地答道:“考得很好!”
“既然考得好,因何刚刚会试结束,便在此一个人借酒消愁了!”朱骥顿时来了兴趣,打量着这个满身酒气的年轻人道。
刘健又是喝了一杯酒,显得文绉绉地道:“我这是为国而愁!遥想当年,大明驱逐鞑虏,复我汉人江山,定以民为本之国策。然大明建国至今不过八十载,科场乃国家抡才大典,竟已是不公!大明今后由钻营小人当国,大明危矣!”
话音刚落,结果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会试第一,非我陈英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