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漂亮宫女名叫万贞儿,虽然她同样认真倾听这位高高在上帝王的话语,但此刻皇帝的声音着实是太小了。
王诚在认真听清内容后,当即换上一张脸对万贞儿道:“皇爷问你多大了?”
“奴婢二十有七!”万贞儿想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占优势的年纪,于是暗自惭愧地回答道。
朱祁钰听到这个软柔的声音,心仿佛都荫化了,于是勾了勾手指,然后对王诚耳语了两句。
王诚先是微微一愣,原本想要进行劝阻,但想到朱祁钰今天醒过来时的暴戾行径,还是点头前去安排。
尽管他是常伴在朱祁钰身边,但此刻完全抓摸不到皇帝的意图,甚至觉得眼前的景泰皇帝像换了一个人。
且不说这个宫女相貌只能算中上,皇爷对女色的兴趣不太,特别那方面已经不太行,不然亦不会到如今仅有已故的怀献太子一个儿子。
只是现在突然召见沂王朱见深身边的唯一宫女万贞儿,更是显得十分有兴趣的模样,让他一时抓摸不透皇帝的真正心意。
万贞儿从朱祁钰那火辣的目光中已经感到了一些东西,此时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挡住地面的胸脯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天空如墨,漫天的雪花在风中狂舞。
内廷外西路,这里属于紫禁城的边沿地带,这一大片低矮的宫殿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若真要论的话,此处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冷宫地带,属于紫禁城边沿人士的栖身之所。
一间破败的宫殿中,某个房间正遭受寒风的侵蚀,最里面的床榻已经许久没有人修理,如今连睡觉的床都已经断掉好几根床板。
即便是王爷,亦是会分为三六九等。
朱见深被抢的远远不止皇位和太子位,由于朝中断断续续有请求让沂王回东宫的声音,导致他的处境十分的不妙。
若是成年还好些,但现在还没有成年,从东宫搬出来后,他便被安排在这偏僻之所,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朱祁钰如果有意遵守当年的约定将皇位还回来还好,但皇宫谁不知道朱祁钰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而是屡屡派人过来刁难朱见深。
克扣吃喝用度是基本操作,由于吴太后和杭皇后一直怀疑朱见济是被人害死,故而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朱见深身上。
此次更是破天荒般,皇帝派人过来赠送去年给大臣的发霉馒头则罢,最后朱祁钰的心腹太监竟然强逼沂王吃狗食。
“殿下,你不要吓奴婢啊!你是太祖正统血脉,大明的将来还得靠你啊!”魏忠看到躺在床上慢慢落泪的朱见深,于是痛哭起来道。
朱见深已经从梦境中醒过来,眼角不知何时出现了泪痕,甚至眼角还残余着眼泪。
三重梦境,一重比一重看得远,但那残遭异族屠戮的场景始终挥之不去,甚至大明旧日的国都更是尸横遍野。
朱见深看着上面结着蜘蛛网的屋檐,眼睛充斥着一抹忧伤:“我没事,太祖及忠灵刚刚给本王托梦了!”
“太祖显灵,大明当兴!”魏忠感觉到朱见深的语气显得不一样了,甚至那点口吃的毛病都已经消失,于是十分高兴地拍马屁道。
朱见深想到已经烙在脑海中的三重梦境,想到大明子民惨死在异族的铁骑之下:“我刚刚做了三个梦,大明并无兴象!”
“殿下,您再忍一忍!听闻景泰皇帝已经病重,待太上皇复辟,今后便不会有人再敢欺负您了!”魏忠知晓皇宫的一切动静,于是压低着声音安慰道。
朱见深从第一重梦境中已经知晓了结果,于是轻轻地抬起一只手。
根据第一重梦境所示,明天晚上便是夺门之乱,而自己将会被架到城头见证一场血腥的战斗:“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殿下,您睡了将近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申时!”魏忠显得小心翼翼地扶起这位小主子,隐隐间觉得这位小主子突然间长大了,甚至那双眼神都让自己看不透。
桌子板凳同样残破,这里摆放着茶水。
朱见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早已经凉透的白开水道:“魏忠,你可忠于我朱家,可忠于本王?”
“殿下,奴婢的命都是王爷的,你……你不该质疑奴婢的忠诚!在奴婢心里,你才是真正的朱家!”魏忠扑通在地,当即满脸委屈地道。
朱见深看着这个陪伴在身边的老太监,用着跟年纪不相配的口吻道:“我记得大伴是十八岁入宫吧?”
“回禀殿下,奴婢是宣德元年入宫!”魏忠听到“大伴”的称呼,顿时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哭泣道。
朱见深知晓当年刚迁都对太监的年纪管得还是比较松,于是捧着茶杯道:“十八,比本王还要大八岁,应该是到了什么都懂的年纪了,当年怕是有所追求吧?”
“奴婢进宫是生活所迫,但确确实实想着博一个前程的!”魏忠并没有隐瞒自己当年的心思,显得苦涩地道。
作为十八岁的年轻人自然知道做太监意味着什么,但看到人人都敬畏这些皇宫里的太监,所以就发狠进皇宫谋求前程。
殊不知,能在宫外走动的太监都是混得好的。皇宫不知多少太监毕生只能为牛马,不说注定是要伺候自己的主子,还会时常遭受其他太监的欺负。
朱见深将茶杯的水喝掉,问出了一个跟他年纪严重不相符的问题:“太伴,你甘心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吗?”
“这就是奴婢的命!”魏忠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几年好活,脸上的苦笑更浓了。
朱见深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脑海闪过自己在悲剧中死去的画面:“那你有没有想到跟本王一起改命呢?”
是的,他既然看到自己悲剧的人生,亦瞧见大明王朝的未来,甚至看到华夏的千疮百孔,作为太祖血脉又岂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特别这狗食的味道着实太过于恶心人,他在梦里已经吃得足够多了,现在当真不想再吃,哪怕是在抗争中死去。
“殿下,你的意思是……”魏忠看着眼前仅仅十岁的朱见深,却是有点难以置信地道。
朱见深知道眼前的魏忠同样是悲惨之人,低头看着眼前破败的桌椅:“你是想做东宫的管事太监,还是跟本王一起被困在这冷宫之中,直至老死也无人送终?”
“殿下,老奴恐怕没有几年好活,但是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只望殿下将来能荣登大宝,老奴亦不算枉来世间走一遭!”魏忠此刻的野心被点燃,于是决定将自己最后的生命献给眼前的朱家正统血脉。
若说他没有半点野心是不可能的,之所以选择留在朱见深身边未尝不是一种对命运的抗争,而今朱见深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他再不搏那就愧对当年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