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南界县北口。
丛生的树木,被风压得一片片倒下,又挣扎着昂起头,幽怨地鞭笞夜幕。
“知县大人莫不是放我鸽子,故意领本官到此地吹凉风?”太子是远远近近都观察了一遍,这北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更别说幽凛。
“怎么会呢官爷,小的尽心竭力引您同南凛太子相见,于谁都是好事。”尽管在黑夜中,他还是急得皱起眉头。
“官爷,您且待小的问一问。”
随即抬高了声调:“凛爷——凛爷您在吗凛爷?”
他把手围在口边,“皇城来了位大官,与您有合作之意。”
“凛爷若在,还麻烦您来亲自面谈!”
“凛爷——”
“凛爷——”
贾富成这般恭敬地喊南凛太子,倒不见他对自己国家的官员有多和气。这让本就厌恶他的太子更是心中作呕。
太子心里犯嘀咕,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神色。因为他想幽凛定不是什么善茬,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贾富成喊了大半天都不见有回应,得亏现已丑时,否则怕是要喊来百姓了。
“嘿,这毛头小子不知跑哪撒欢儿去了,今日竟然不在。”贾富成疑惑地挠了挠头,语气间显然带了不满。
“贾知县倒是知道给自己安个大辈分。”
头顶上一道凛冽的男声传来,让贾富成从头到脚都寒了起来。
“凛……凛爷!”
幽凛自不愿听他胡言乱语,只拿刀抵在他脖颈:“你只管引他同本宫谈。”
夜色深沉,笼罩整个世界。
只是他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太子自然是听得到。
天边的云雾把月遮了个严严实实,在这个树木丛生的林子里,极难看清眼前的东西。
更别提看清楚稍远一些的人了。
只听声,太子就判断幽凛扼住贾富成要害了。
贾富成又不是个安静的主儿,于是他大致可判断幽凛的方位。
他猫着步靠近那个位置,从腰间掏出短剑干净利落地刺去。
短剑插着风呼啸而来,即便幽凛察觉到也为时已晚。
他只得侧过身去,顺道抹了贾富成脖子。
这样一个聒噪的废物在,还真是碍事。
中尧太子和幽凛的打斗,似乎并没有因为看不见而受到影响。
借着脚下的落叶,太子很快判断出幽凛的位置,将手中的短刃疾速向对方袭去,对方举剑欲挡,却觉察到短刃带来的力量似有千钓之势。便借势弹跳着向后而去,随即腾空而起,举剑自太子背后刺下。
森寒的剑气刺碎西风,呼啸成声,太子眸光一闪,即刻侧过身去,并且趁机将短刃刺出。
幽凛避无可避,中尧太子到底是判断偏差了些,离他的心脏,差了几分。他那条胳膊,应是也被伤得不浅。
交战双方均后退两步。
幽凛知晓此时不可恋战,自己方才虽只使了六分力,但若真让中尧太子死在这儿,怕是免不了一战。
南凛此时的国力,万万不足与中尧为敌。
撤离中尧,方为上策。
霎那间没了声响,太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晚风擦着树叶拂过,发出阵阵声响,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引人发凉。
过了许久,太子意识到,让幽凛那小子给逃了。
大意了……
太子回知县府后,听手下说六皇子在他离开后就晕了过去,便找了当地最好的郎中,现下已在医治了。
他便火急火燎地赶过去。途中一直在想,六弟不回话那时,应是已经撑不住了。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竟还硬撑着那口气。
“傅郎中。”太子进门,刚好碰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房间里出来,想来应是那位为六弟诊治的医者。
傅郎中缓缓行了一个揖礼,“鄙人已为小公子诊过脉,现下服了药,正在房中歇息。”
太子道了谢,给了他一锭银子:“有劳傅郎中。”
傅郎中并没有收:“官爷哪里的话,治病救人实属鄙人分内之事,理应为小公子尽心尽力。”
他皱了皱眉,“官爷,鄙人这里地儿窄,委屈小公子与另一个孩子共同修养在这房间。”傅郎中躬下身不敢起身。
“那孩子只是受了外伤,并未生病。且二人居于两张床,绝不会叫那孩子的血染了小公子。”
“无妨。”太子轻描淡写,面上带着浅笑,扶起老翁。
“本官领旨安抚百姓,自是要体恤尔等。”太子重新将银子塞到傅郎中手中,同时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眼,难免将他同宫中人作对比,心里觉得酸涩不已。
宫中杨柳刚刚抽芽,春寒也料峭,宫中文臣、妃子等尚穿着披风。
可眼前这位傅郎中,衣衫单薄不谈,缝缝补补不谈,还残存大小的破洞,即使他本身懂得医术,花甲之年怎能御得了这般寒冷。
太子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傅郎中围上。
“官爷……”傅郎中松弛的眼皮下,澄澈的眼珠炳若星辰。
“万万使不得呀!”他躬身就要下跪。
太子赶忙扶着傅郎中胳膊,“不必如此。”
“我南石碑百姓先前若誓死不从,也死而无憾呐!”傅郎中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从?”太子神色忽地顿了一下,眉心皱出浅浅的痕迹:“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思绪这才回到正午,六弟手里的那信,他还未曾读过。
傅郎中没有多想,直接道:“先前贾富成和南凛私通,叫村民们臣服,大家誓死不从。”
“时郎劝诫大家,就这么曝尸荒野毫无意义,便叫我们假意服从,且留着命给皇城传信。”
太子揪住重点,“时郎?”
傅郎中一捋胡须:“时郎,乃时忠良,说他是南石碑的主心骨也不为过。南凛第一次侵犯南石碑时,就是他带领百姓逃脱。”
“那里面受伤的孩子,就是时忠良的儿子。”
太子眸中闪过细碎的光,他毫不掩饰心底的担忧与激动,诚恳道:“让诸位受苦了。”
他思绪一闪:“可时郎就如此确信,能将此消息传入皇城?”
傅郎中摇摇头。
“那孩子夜夜都去北门闯荡,试图逃出去给你们报信。可次次归来,都带着满身的伤。尽管如此,也从未放弃过。”
太子对他大为赞赏:“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英勇,实在难得。”
傅郎中也赞同着点头,“南凛第一次侵犯,忠良不惜以大郎作饵,还险些丧命。”
大郎,想必是那孩子的名。
他叫,时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