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微风轻拂。天边的雾霭囚禁孤怜的月,将万物笼罩在寂寥的黑夜中。生灵沉在梦里,静物堕落于夜色。
这样的夜,又却乎算不得宁静。
“老傅、老傅……”
一名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急切拍打着面前的木门。
他满眼焦急,从村那头赶来这头,身上的汗水已然浸湿单薄的衣衫。
“傅郎中啊——”男人本就不大利落的声线里带了沙哑。
“求您救救二莲!”
“救救二莲呀——”
阴暗的巷子里,不合时宜地传出轰隆隆的响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吱吱”的叫。
在这偏远山村里,老鼠也算最为常见。
老鼠活跃,是为子时,半夜……
这不亚于给男子心头浇了一泼冷水,让他浑身瘫软下来,自那门板滑下,瘫坐在地。他的眼里,也似现在的月,蒙上一层厚厚的悲伤。
“二莲……”
整个南石碑的郎中家,他全数探访过,都如傅郎中家一般,关门打烊,任他叫喊,毫无回音。
他无计可寻,救那病榻上的妻。
他也不愿回去,目睹他的妻走向鬼门关。
他懊恼,也无助。
这边疆的村,一旦患上稍微严重些的病,必是死路一条。
“大伯。”稚嫩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声音低极了,若此夜寂寥,怕也难查。
“现已三更,举村郎中已然入梦。”夜色笼罩着一切,伸手也见不得五指。大伯如此焦急寻这医馆的大夫,可是……现下尊府有人身体抱恙?”
男子抬头瞧那声音的来处,也是漆黑一片。
若是往常,半夜听到有人讲话,怕不是要闹出什么鬼故事来。
可如今,二莲与阎王府不过一纸之隔,就算是见了鬼,他也淡然。
更何况,孩子语气温柔,作词谦虚,也不足为惧。
只是,一个孩子,在生死面前,又能有什么办法?
男人并不遮掩恼怒,没好气地喝到:“谁家小儿,半夜三更还在外乱闹。”
“去去去,赶紧回家去。”
“大伯,想必令正此时痛苦难耐,急需医治。”那孩子作一揖礼,接着道:“小生不才,却也略懂一二医术,若能解救令正于病痛,实乃小生大幸。”
这村庄里的人虽都贫苦,但心肠都热地很,见有小孩儿在外玩儿,男人也是好心劝诫,谁想他说出这话来,男人自是不信。
再加上他提及他病榻上那妻,心里就不耐烦了。
“这村里的郎中哪个不是年过花甲,他们对二莲的病都没办法”,男人叹口气起身往前走,“你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厉害,又谈何治病啊?”他不放心地回身探了探,希望能拍到那孩子的肩膀,可天太黑了,他什么也碰不到。
男人语气稍微放缓:“赶紧回家睡觉去!”
他始终是放不下二莲,就算是去阎王府,也是他陪着的好。
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似乎真真切切浮现在那孩子眼前,她不由自主紧皱起眉头,三步并做两步,紧跟在男人身后。
孩子走路轻,基本没有声响。男人心里塞满了事儿,也没注意到那小孩儿跟着他。
走到自家门口,男人又犯起了踌躇。他颤抖着手伸向破旧的木门,快要接近时又猛地收回来,始终没推开那门。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看向那男人的方向,也看不到什么。但是她想救人,就得进门,要进门不经过主人允许,多少不合规矩。
可若她问,必定是不许的。
所以她选择沉默,躲在男人背后。
吱呀——
他终是开了门。
却几乎在一瞬间,飞也似冲向里卧,去看他的二莲。
病榻上那人,双目紧闭,唇瓣发白,加上常年营养不良,脸色蜡黄,颧骨突出。岁月沧桑,在这穷乡僻壤,她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双鬓已然染上白霜。
孩子悄悄进门,一眼看到的,是病重的二莲。
她快速环顾屋子,屋子破烂不堪,屋角还结着大大小小的蛛网。
但当那孩子瞥到床头半片未缝制完成的衣物时,眼里忽地放出亮光。
她快速走近,借着微弱的烛火寻觅着什么。
男人察觉到声响:“谁?是谁?!”
二莲病重,贼人趁人之危劫财?他家穷酸,也没什么可以给的呀!
“大伯”,小孩儿手里捏着几支已经生锈的绣花针,快速走近烛火,将针放在火里烤。
男人听出这是在村南遇见那个小孩儿的声音,又见他一番动作,耐心彻底没了,“小祖宗呀,二莲都要去了,你给她一会儿安生不行吗?何苦追着我们不放啊——”
孩子烤好了针,回身行了一个揖礼,“大伯,性命攸关,多有冒昧,还望见谅。”
那孩子快步走向男人,将一枚针扎在他的风池穴,再次行了揖礼。
他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孩子,擅闯人家不说,还欲对他图谋不轨,这等小儿,当时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也赶紧撵出去的好。
可谁成想,他的手动弹不得,眼前这小孩儿的脸,也愈发模糊,感到天旋地转,他直挺挺晕倒下去。
孩子快速走到男人身后,可她始终是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自然而然地做了肉垫。
她被压着,艰难地抽身,走到男人口中的“二莲”床前,战战兢兢地刺下一枚绣花针。
没有反应。
她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没有反应的话,是否扎准了,是否扎对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瞳孔也圆得厉害,又扎下一针。
这次,二莲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响。
扎错地儿了。
扎对的话应该是不会疼的。但也说明,这穴位是扎对了的。
孩子稍微吸了口气。
继续,一针,又一针……
她每扎一针都看看二莲的反应。
“噗——”在扎了五针后,从她嘴里吐出一摊黑红的污血来。
小孩猛地看向她,用手去她脖子上探。
这脉搏,较刚才而言是好了些的。她这才松了口气,扎上最后一针。
她慢慢走出里屋,一刻钟后,拿了湿手绢进来,她擦去二莲口边的血渍,拿出去洗净绢布放好,又折回来。
因为紧张出的满额汗水还在,她托着腮在窗边探头。
此时的月冲破枷锁,洒下一抹温涟的清辉,洒在她干净的眸子里。
她换了一只手托腮,安静地继续看着。
良久,月的光似乎不那么亮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边隐隐泛出的一丝光亮。
她收手走回去,拔了针放好,走出这人家,轻悄悄掩了柴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