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拿着支笔,胳膊撑住下巴坐在桌子旁发呆,风将桌子上的宣纸吹动,她放下笔,拿起镇纸轻轻压住。翡翠走上前,将窗子严严实实关好,又悄悄站在她身后。
林悠然心里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她不想大张旗鼓、劳师动众地查明真相,又要收集到自己需要的情报,她想起了特务机构,以及特务机构的头子——被她疏远的王信。
只是这个人身上的邪气多于正义,感觉是个没有下限的人。上次召见他,没看出他精干的能力,倒是让他感受到了不再被信任,从前宠信的人一下被推到了对立面,不知道他是否怀恨在心,这次的搅风搅雨不知道有没有他的手笔。
她很想表现的像个明君,但一出手,就上了当,表现出了一副昏君样。
但也算长见识了,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怪不得权力一直是被追逐的对象。
“哎!”兀自叹了口气后,朝着翡翠说道:“翡翠,琥珀回来了吗?带她来见我。”
翡翠正在给她捏肩,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已经回来了,我去叫她。”说完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带了琥珀回来。
“奴婢参见陛下!”琥珀跪在地上,已经换下了粗使宫女衣服,穿着八宝璎珞云肩纹织金妆花缎上衣,配一件葱绿地妆花纱蝴蝶裙,俏丽干练,气势十足。
林悠然对她今天的形象很是满意,不愧是女皇身边的大宫女。于是微笑着抬了抬手,尽可能看起来亲和地看着她说:“起来回话吧。”
琥珀起身,眼角余光悄悄扫了林悠然身后的翡翠一眼,看来两个人来的路上应该是做了某种约定。
林悠然没有理会她俩的小动作,径直问琥珀:“交给你的任务,可完成了?”
“已经做了详细的记录,请陛下过目。”琥珀双手托着一个线装本子,躬身递过来。
林悠然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开本子,看着上面记录的很详细,的关于人数,负责的区域,时间安排等。大概扫了一遍就合上了,打算有时间慢慢看。又随口夸了琥珀:“字写的不错嘛,工工整整。记录的也详细,没想到你粗中有细。”
琥珀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来,声音哽咽带着感激说道:“奴婢的字还是陛下教的,自然不会差的!陛下,奴婢知错了!陛下还是那个心地仁善,勤政爱民的陛下,以前都是奴婢不懂事,奴婢知错。”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这副模样,林悠然倒是没有料到,对翡翠说道:“快扶她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翡翠她走过去扶起琥珀,笑着说说道:“陛下最了解你的性子,其实早就不怪你了。”
“谢陛下。”翡翠起身朝林悠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林悠然笑着打量着琥珀说道:“上次见你,不是还有满肚子的气吗?怎么?气消了?”翡翠性子直,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这次回来,看起来心里已经没有芥蒂。
琥珀爽朗地笑了笑,说:“陛下给的拖把图样,制作出来的拖把,不但擦地不用再跪着了,还非常省力,最主要的是,双手再也不用泡在水里了,洒扫的宫人都在感念陛下恩德呢。”
“而且陛下更改作息制度,体恤下人的辛苦,奴婢也很感激陛下。奴婢哪敢生陛下的气,都是奴婢自己不懂事惹陛下生气,只求陛下原谅奴婢粗莽。”琥珀一脸真诚。
林悠然听了她的话,心里很满意,本来也是打算前事一笔揭过的,因而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想了想,又问道:“这次的谣言,是洒扫的宫人传出来的,你怎么看?”
琥珀收了笑意,诚恳说道:“虽事出在司宫监,但奴婢敢保证,绝不是司宫监的人故意散布谣言,正如奴婢所说,此次更改作息制度,洒扫宫人是最直接的受益人,感激陛下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散布谣言中伤陛下呢。”
林悠然点点头,又问琥珀:“常施不中用了,其他人你觉得谁可以担任司宫监的总管一职?”
琥珀思量一番,说道:“奴婢认为,曹宝序此人虽性格刚硬,但极具才能,或可一试。”
但琥珀眼底的闪烁,并未逃过林悠然的眼睛。
“哦?”林悠然挑了挑眉毛。
琥珀低下头,“奴婢愚见,还请陛下莫要怪罪。”眼睛却不敢对视。
曹宝序,林悠然心起念动:她怎么推荐曹宝序?怎么会推荐曹宝序?
常施固然小心眼,多年来带出来的弟子也遍布在宫内各处。再差的领导者,也总有愚忠的人追随,何况常施入宫多年,混到如今的位置上,做人做事总是有点水平的。如今常施遭殃,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曹宝序,常施的人肯定会把仇记到曹宝序身上。
推他出来,非但不能服众,简直是让他来送死。
琥珀的心,现在是向着哪里的?
林悠然面上神色未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面前的一本书,是她这几天摘录的内宫职能设置,随意翻阅了几下。
内宫设置司礼监,司宫监,司膳监,司衣监,司宝监,司库监六监,各设掌印。宫女对应设置尚宫局,尚膳局,尚衣局等六局,各设掌事。对称设置管理。
其中司礼监的职权最重要,对外负责传递文书,传宣谕旨等,对内总管宫内宦官一切礼仪刑名,实际上处于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
而司宫监负责的事务最杂,不但掌管各殿及廊庑洒扫之事,还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事。另外跟随皇帝导引清、掌管卥簿、仪仗、围幙、帐幔、雨具,内府马政等一些不归属于其他局的杂事,都归司宫局管。
司膳监掌管御膳、宫内食用和筵宴等。
司衣监和尚衣局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袜,宫人的服饰制作等。
司宝监掌管宝玺、敕符、将军印信,以及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
司库监掌管采办皇宫所用的器物,如围屏、床榻、桌柜等,布置陈设等。
林悠然豁然开朗。但仍旧不动声色地对琥珀说道:“好,那就曹宝序顶上常施的空缺。”
看见琥珀明显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只是,他毕竟年轻,一时之间难免措手不及。尚宫局的掌事姑姑昨日回禀,此次受刑,伤的极重,少说也要休养半年。司宫监和尚宫局事多繁杂,你暂且顶替尚宫局的掌事姑姑一职,和曹宝序一起,替朕担起内宫责任。”
如此安排,琥珀面色略有迟疑,一抹不快一闪而过,但迅速转换神色,脆声答道:“奴婢领旨。”
“朕要休息一下,你先退下吧,有事再来回禀。”
“是。”
“翡翠,你去将新进的新疆蜜瓜拿一些给琥珀,还有那两匹天青色团花宝相的缎子也一并带上,颜色她穿正合适。”
“是。”
“奴婢多谢陛下!”
“去吧。”
两人一起退出殿外,林悠然敛了笑容,陷入深思。
召见琥珀,本意是要调琥珀回来,身边多几个可信之人。忽然在她提到曹宝序之时,好多事情一下想通了。
司礼监有如此重要的职权,统领其他宦官,总管宦官的一切礼仪刑名。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信以前一直深得原身萧锦筠信任,甚至于朝政之事上都有一些话语权,如今遭到林悠然的冷落,他怎么能甘心,势必要追求更多的权力。
既然司礼监负责传达谕旨,掌管刑狱,那么就不难想通,为什么此次借着林悠然的命令用如此重的刑罚来对付常施。
恐怕新来的曹宝序也是他们设计的一环,利用了常施小心眼的特性,制造了此次风波。常施一死,他在司宫监多年培养的势力就散了,曹宝序接替他的位置成了靶子,很快就会被常施的势力消灭掉。两败俱伤,群龙无首时再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就掌控了虽然不起眼但掌管内宫杂事的司宫监,如此一来,内宫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王信和琥珀,是何时勾结在了一起?当初萧锦筠贬琥珀之时,王信还深得她的信任?难道从那时,他们就开始谋划串通一气了吗?琥珀自幼同萧锦筠一起长大,素来知晓萧锦筠虽面上冷酷,但心性仁善,仁善之人多伴随软弱。两人联手,恐怕控制内宫并不是难事。
翡翠有没有牵涉其中?
陆煜川是否知情?
身边的人,究竟谁是可信的?林悠然忽然感到周身冰冷。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世界,该相信谁呢?
她没让任何人跟随,独自起身慢慢渡步,走到御花园。
冷风嗖嗖的钻进衣服,入冬了。
她坐在一块假山石上,彻骨的凉意从身底传来,身体的冰冷,让她忽略了心里的冰冷。还是乖乖回去吧,感冒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可是会丧命的。
回到殿内,林悠然心里焦躁不安,她翻开一叠叠奏折,想要通过字里行间传达出来的信息,寻找忠心可用之人。过一会又觉这个办法不妥,心急不得。遂按下性子,放下奏折。
看来还是要广施恩惠,亲自提拔可用之人。
她的心里急躁不安,口渴难耐,殿内空无一人。
“来人,上茶。”宫女绿腊和玛瑙走上前来上了茶。林悠然看她俩模样还算机灵,就问道:“翡翠回来了吗?”
“回陛下,翡翠姑姑亲自去送,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时辰,因此还没回来。”绿腊躬了下身子,脆生生地回答道。
“朕知道了。”
“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伺候几年了?”
“奴婢五年。”“奴婢也是五年。”
“都是翡翠一起挑上来的吗?”
“奴婢们是陛下登基前亲自挑选上来,专门伺候陛下茶水的。”
“是的,你们沏的一手好茶。”林悠然若有所思点点头。
“多谢陛下夸奖。”两个小丫头眉开眼笑。
“随我出去走走吧。”林悠然站起身,绿腊和玛瑙赶紧上前搀扶。
茫然无助,心烦意乱,不知道陆煜川此刻在干什么?这些事,能不能和他商量呢?另外两个侧君,又是什么身份?和妹妹因何事不和?还有些什么亲人呢?父亲活着,人在哪里?
父亲!对!父亲!还有个至亲的亲人!林悠然恍然想起,心花怒放。父母是世界上最疼爱孩子的人,他的话,总可以相信,要去见他一面,不知道他多大年岁?是个怎么样的人?喜欢什么?
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清瘦的人,身着暗云朵纹青罗衣,玉带束发,很是慈和。
“筠儿该去和老师学功课了。”
“皇父,那些《尚书》《论语》《孝经》我都听了七八遍了,实在无趣。”
“筠儿乖,以后你是要继承大统的,经天纬地之才,不是生来就有,要勤学苦练才行。”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近来萧锦筠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总是一些碎片,一些画面忽然闪现。
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原身萧锦筠身边的世界是孤独的。日夜相伴的琥珀,翡翠,贴身内侍王信,青梅竹马的皇夫,同父同母的妹妹,一共五个人,三个已经不再可信。翡翠与琥珀感情深厚,不知道是否有牵扯。陆煜川此人,暂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外朝内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但之前也与萧锦筠有过嫌隙,是否如他自己所说是因为王信,还是别的,由于记忆没有完全复原,暂时没办法求证。
林悠然叹了口气,她自幼父母疼爱长大,家族里兄弟姐妹一大群,也相处和睦。上学时朋友很多无忧无虑,毕业了虽然工作很忙,很累,但也总是有时间和朋友们出去喝喝酒,撸撸串,吐槽吐槽黑心老板,八卦八卦娱乐新闻。
她忽然觉得萧锦筠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过的很可怜。难怪随着记忆恢复,总是感觉心里莫名的冰冷、郁郁不乐。
以前林悠然总认为自己是自己,萧锦筠是萧锦筠,虽然共用了一个身体,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今随着身体和记忆慢慢恢复,感情、理智、想法、身边的人和事,林悠然都无法和萧锦筠断开联系,她们已经融为一体。
机缘巧合之下,林悠然不得不代替萧锦筠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带着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感受,她的责任。。。除了灵魂是林悠然自己的,其余的一切都是萧锦筠的。
林悠然决定,既然继承了萧锦筠的江山,当然也要为她做过的事承担后果,重建她周围的世界,照顾好她的亲人,代替她好好生活下去。
一缕孤独的灵魂被接纳,似乎有了安放之所,林悠然只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和勇气。“回宫!”她抬起头,大步向宫里走去。
从此以后,林悠然就是萧锦筠,萧锦筠就是林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