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审

夜微凉。

繁星点点。

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苍穹之上。

南京城内,更夫敲着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中间偶尔夹杂着几声高昂的犬吠。

裕仁坊,宋宅。

宋之墨用了膳食,点起蜡烛,坐在书斋的桌案后翻阅着从去岁到今年的朝廷邸报。

两世为人,脑子里多出了数百年的记忆,但终究是模糊了些,特别是身处历史之中,才发觉真实的历史远非历史书上记录的那么简单。

所以他让李二找来了一年多里朝廷发的所有邸报。

这些邸报不仅记录了北京五府六部发生的事情,甚至皇帝在西苑召见大臣时说的话,明发的上谕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南直隶这边,像南京守备厅会议,应天府、应天巡抚衙门的一些决策都有印发出来,供官员、乡绅、读书人了解地方上关乎民生的政策和决策。

为了得到朝廷的第一手资料,地方上巡抚衙门、总兵官在京师专门设有提塘官以及抄写邸报的书手,每月还就此专门拨付一笔誊抄邸报的款项,约七十到一百两左右。

“少爷!”

就在宋之墨聚精会神的翻阅朝廷的邸报的时候,小厮李二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

看了眼李二,宋之墨将看完的邸报放到一边,问道:“何事?”

“回少爷的话!”李二近到宋之墨跟前,小声的说道:“豹子堂那边派人来了,说是白日里在什锦巷打人的几个闲汉找到了。”

宋之墨双眉一扬,眼中透着些许喜色。

“那个被偷了钱袋子,后面怕惹上祸事跑掉的妇人也找到了。就是......”

话到这儿,李二吞吞吐吐地说道:“豹子堂还有威虎堂的人去晚了,妇人傍晚时分被陈家的人先找到,带走了。”

“妇人是关键!”宋之墨眼中的喜色隐去,随即表情凝重地吩咐李二,“你安排人,告诉豹子堂、威虎堂的人,弄清楚妇人被带到了哪里?”

“若是被带到了陈家,想办法把妇人救出来。她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就怕陈家为了坐实了此事,狗急跳墙。”

“是!”李二重重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宋之墨叫住了李二,捏着下巴想了想,看着李二,郑重地说道:“你去一趟南和伯家里,找方炳,看看能不能调动留守右卫的官兵,不要太多,三五十号人就好。”

“还有,中城兵马司的刘大有,我看他有意向我们宋家靠拢,你也派人去找他,就说我们有了妇人的消息,让他派人配合。”

“那几个打人的闲汉,全给我弄到府上来,这会儿除了家里,南京城里哪儿都不安全。”

“是,小的这就去办!”李二再次抱拳,匆匆退出了书斋。

让方炳利用自身身份,暗地里调动留守右卫的军士,又通知中城兵马司指挥刘大有亲自带人配合,就是为了确保找到妇人的时候万无一失。

丘得、孙英被弹劾的奏疏还在路上,皇帝拿人的旨意没到,丘得就还是南直隶的一把手。

陈宇求到了他的头上,又把关键证人带走,必然是收到了自己插手的消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盼儿一家人的事了。

扯上了西宁侯府,扯到了陈家,还把南京守备太监饶了进来,想要和平解决,除非一方让步。

宋之墨肯定是不会退的,他要是退了,今日为盼儿一家做的事就全废了,也不是他的初衷。

陈家倚仗着丘得或者说‘南司礼监’,观其做派也不打算让。

经过下午和这大半宿的发酵,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宋之墨自然不怕来个硬碰硬。

宋家,自打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百余年历经几代人,虽然不像祖宗那般有血性,骨子里的热血终究还没有被磨灭。

人家既然不退,那就是没把西宁侯府放在眼里,百年侯门哪容得一个仗势的商人这般嚣张。

等李二离开,宋之墨也没了继续翻阅邸报的心情。

今夜注定无眠。

......

三更时分,裕仁坊宋宅内,灯火通明。

前厅大院中,三十来个曾在大同府与鞑虏干过仗的老兵,手持着棍棒,警惕地守在正堂外。

厅里头,烛火摇曳。

宋之墨穿了件厚实的棉布衣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边上除了微微曲着身子,额头上还在冒汗的李二,府里管事的老仆也在。

老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前一张桌案,上面摆着白纸,手上握着一支蘸饱了墨的毛笔。

大厅两侧还各站了五个眼神锐利,怀抱长刀,身着青衣的汉子。

他们曾经是大同府的斥候,跟随宋天玺在大同府外的晾马台割了二十几个鞑虏的脑袋,是大同府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朝廷还赏赐过他们纻丝和银子。

宋天玺调来南直隶,出任中都留守司指挥同知,他们通过些许手段脱了军籍,全跟着来了。

现在奉命在南京城保护少爷宋之墨的安全。

有这些个杀才在,摆出的阵仗,比起上元县开堂问案差不到哪里去。

厅堂中间跪了六七个瑟瑟发抖的中年汉子。

他们正是白日里在什锦巷参与打人,还把人打死了的几个闲汉。

李二去通知方炳还有刘大有的时候,专门派人从豹子堂把人给带回到家里来的。

“上午什锦巷死的那人,是你们动手打死的吧?”

宋之墨盯着跪在地上的七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处处透着不容狡辩的压迫。

“不、不是......小、小人也不清楚啊!”

一个有点胆子,看着还算老实的汉子,听了宋之墨的问话,吓得浑身一抖,赶紧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答话。

就是回话的时候肚子里全是心眼。

汉子也没办法,面前的阵仗虽是唬人,可他也不傻,听出了问话的少年人暗藏在话里的意思,貌似是想把上午打死人的事一股脑儿栽到他们几个头上。

杀人是要偿命的,他可不想死。

缩着脑袋,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宋之墨,汉子哭丧着脸,为了洗脱罪责,继续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们冲上去的时候,那偷儿还~还能叫唤。”

“谁知道兵马司的人一来,那偷儿就死了。”

“真不能赖我们头上啊,要怪只能怪那偷儿,他若不盗人钱财,哪会白白送了性命!”

汉子说着,腔调都快变作了哭声。

打死了人,摊上了官司,说话还能保持一定的逻辑性,已经算那汉子有胆识了。

宋之墨盯着欲哭无泪的闲汉,“这么说来,被打死的那个人确实是个偷儿。姑娘出手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期间虽是伤了偷儿,却并没有将其致死?”

话里话外都是为盼儿在开脱,但也是事实。

“是!”答话的汉子非常肯定的点头。

宋之墨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板着的脸逐渐缓和,“你们上前殴打,是不是也是因为那偷儿太嚣张,手里拿了匕首,怕他爆起伤人,才迫不得已出的手,是么?”

几个闲汉听了这话,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宋之墨。

这~貌似也在为他们说话呀!

原本垂头丧气,心若死灰的汉子听了宋之墨这话,眼前一亮,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我们就是怕那偷儿不仅盗钱,还要伤人,才出手帮着那姑娘制服偷儿的。”

“偷儿太凶了,若非我们几人联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他手上的匕首所伤。”

还算是聪明!

宋之墨赞许地看了眼说话的汉子,朝旁的老仆吩咐道:“把这份供词拿下去,看看没啥意见,就让他们盖了手印画押。”

“三日后这份供词连同七人,全部送到中城兵马司交给刘大有,看看是不是按照供词上的话,让中城兵马司的人再审审。”

“是的少爷,老奴晓得怎么做!”

老仆说着,拿起墨迹未干的供状轻轻地吹了吹,缓步走向了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