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绝户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秋风瑟瑟。

江水生撑着船,缓缓驶向小渔乡的码头。

船头的五个鱼篓里都装满了鲜鱼,共有二十一条,足够江水生摆脱饥饿的窘境。

多余的鲜鱼还可以晾成鱼干或者腌制起来,用以过冬。

不过麻烦的是,江水生在淮水里搜罗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淮水三宝的蛛丝马迹。

落在他头上的河鲜土贡,到现在也没有着落。

若是在三天内交不上土贡的话,他家的捕鱼凭证,也就是准渔令就会被取消。

而且连江水生本人都要被抓走,充当苦役。

思索间,乌篷船已经来到码头附近。

此刻时至傍晚,外出捕鱼的渔夫们都已经归港。

五十多条乌篷船静静靠在码头沿岸。

每艘乌篷船停靠的位置都是标记好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江水生将船撑到码头附近,打算用鲜鱼和其他渔夫换些米粮、葱姜。

毕竟光吃鱼可不行。

与往日不同的是,码头旁边的岸上竟然聚集了六七十口人。

众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江水生将船停在距离岸边二十多丈的位置上,定睛瞧去,却见人群中有两个鹤立鸡群的汉子。

这两人身穿白色长衫,外面套着黑色的短褂,头戴黑色幞头,看上去根本不是渔夫。

“这不是淮水县的皂隶吗?”江水生加速撑船,想要穿过码头,免得惹上一身骚。

皂隶其实就是地方上的捕快,管的比较杂,负责维持治安、收缴税金。

大唐还有一种专门捕贼缉凶的捕快……

“老婆子求求大家了,不要拿,不要拿!”

“呜呜呜呜,坏人,都是坏人。”

江水生还未走远,便听见岸边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哀求声,还有一个女娃的哭泣声。

“这声音莫不是方大娘?”江水生不由得皱起眉头。

之前他感染风寒,去方大爷家借粮,便是方大娘给的。

想到这里,他停下手中撑杆,站在船尾,眺望人群里面的情况,竖起耳朵,仔细听众人讲。

却见这些人正从岸边的一条乌篷船里往外拿东西,什么锅碗瓢盆,粟米、鱼竿通通不留,还有四个装着鸬鹚的笼子。

“这不是方大爷的船吗?他人呢?”江水生不由得皱起眉头。

岸边,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被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削汉子死死按住。

老妇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身穿单薄布衣,正是方大娘。

而她怀里的女娃不过八九岁,身穿绿色鲤鱼裙,扎着羊角辫,正捂着脸哭个不停。

江水生也认识这女娃,唤作方如玉,是方老头的孙女,父母早些年溺亡。

按住两人的壮汉叫“贾仁义”,是小渔乡的渔夫之一,水性极好,在小渔乡的名气仅次于江父,就是平日里经常吊儿郎当。

贾仁义按住方大娘,咧嘴笑道,“老婆子,大家都是多年街坊邻居,还是远房亲戚。”

“你怎么不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大家又不是贪图你这点东西。”

“这些东西,可都是为方老头出殡准备的。”

“你也想他风光大葬吧?”

“这点东西比起街坊邻居们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方大娘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搂着怀中的女娃,一个劲哭哭啼啼。

江水生闻言,顿时疑心大作,暗道,“方老头死了?明明上午才刚刚见过他……”

人群踩着踏板,争先恐后地钻进船篷中,将大量的东西拿走。

还有一些人挤不上踏板,就奔着岸上的一座土屋而去。

那土屋是方家老两口在岸上的家。

贾仁义放开方家老幼,走上前去,拉着乌篷船的牵绳,似乎要把这乌篷船拉到岸上搁浅。

就在这时,张三出现,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

人群看到张三,立刻分散两边,给他留出一条道来。

“去尼母的,老子看上的船,你贾仁义也敢动!”张三抬起右腿,二话不说,一脚踹在贾仁义的屁股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确实有几年功夫在里边。

贾仁义被一脚踹翻,跌进水中,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

张三看到贾仁义一副狼狈样子,嘿嘿一笑,对着岸上的众人说道,“这船老子要了!”

“谁赞成?谁反对?”

此言一出,众人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话,跟鸵鸟一样。

江水生撑着船,朝岸边赶来。

等走近了,他才发现张三肩上背着一根细绳。

绳上穿着四条鲫鱼,就是他之前送给方老头的。

看到这里,江水生不由得攥紧拳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敢施展鲶鱼变。

张三笑嘻嘻地走到船尾,随后撑起鱼竿,对着众人说道,“晚上老子要在这条船上宴请我舅父张里正,你们这群瓜怂有意见?”

听到张三提及张财主的名字,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张三撑起船,离开岸边,刚好与赶上来的江水生打了个照面。

“哟,小子,收获不小啊?”张三看到江水生的三个鱼篓都满了,便嘴角上扬,语气戏谑。

“还有三天,就要上交河鲜土贡,可别忘了,到时候,我大哥二哥会来催缴。”

“若是交不上,就和方老头一个下场。”

说完,他便嚣张离去。

江水生神情凝重,猜测方老头莫非遭了毒手。

“呼呼!”

这时,落水的贾仁义,却爬上江水生的船,蹲在船尾,啐骂道,“张三这个狗娘养的,岸上打不过你,有本事下水一战。”

“一个旱鸭子也敢打你贾爷爷。”

江水生走上前去,问道,“贾叔,方大娘这是怎么回事?方大爷呢?“

“嘿,别提了……”贾仁义脱去上衣,拧出水,回应道,“死了。就下午的时候,那糟老头子被张三带着两名皂隶给打死了。”

“罪名是那糟老头子捕捞鲤鱼,触犯了皇威,按唐律,要打六十个大板。”

“三人把那糟老头子按在地上,一阵毒打。”

“那老头只挨了三十个大板,就背过气去了。”

江水生脸色难看,瞥了一眼自己的船蓬,里面还放着半条红鲤鱼。

他转过头来,板着脸问道,“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分方大爷的家产吗?”

贾仁义将拧干的衣服穿在身上,回应道,“去去去,毛头小子,你知道个屁?”

“给方老头哭丧不需要雇人啊?下葬不需要人啊?办流水席不需要钱啊?这不都是我们这些亲戚、邻居凑得。”

“方老头泉下有知,还得感谢我贾仁义。”

江水生听得直皱眉。

贾仁义看到江水生脚边的鱼篓,诧异道,“嘿,你小子挺行!”

“在这么冷的天也能捕到鱼,老子今天下了五个网,连片鱼鳞都没看到。”

“水生,给叔说说呗,你是怎么捕到鱼的?”

江水生面无表情,回应道,“都是运气好,前几天一条鱼也没抓上。”

贾仁义酸溜溜说道,“你小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走,把船靠上去,现在去方老头在岸上的破屋,还能捞一笔。”

江水生神情不悦。

贾仁义见状,压低嗓门,凑到江水生耳边说道,“我说江小子,你到底站哪边的?”

“你是想在冬天冻死吗?还不趁这个时候捞一笔。”

“叔给你指条明路,虽然方老头的船现在已经被张三拖走,但是方老头在岸上,还有一个小院。”

“你家的房子不是正好卖出去了吗?”

“冬天一来,就凭你那条四处漏风的破船,恐怕会被冻死,干脆占了方老头家的院子,把这两人赶到街上。”

“等明年开春,这两人一死,你提两条鲫鱼去张里正家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房子转到你名下。”

“可别说叔没提点你。”

江水生瞪大眼睛,暗道一声果真是无毒不丈夫。

“走,把船靠上去!”贾仁义拍了拍江水生的肩膀,催促道。

江水生板起脸,将手中竹竿伸到贾仁义双腿之间,随后稍一用力,便将对方挑落到水中。

“唉唉唉,你这小王八。”贾仁义在水中扑腾两下,稳住身形,破口大骂。

江水生望着张三远去的乌篷船,眼底泛过一道寒芒,心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这张三不杀,难道留着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