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俯身一拜,郑重道:“刑徒请辞。”
话音刚落,‘虚妄之辞’隐去,书纸上悄然出现几行字。
“六案功曹,原察查司,鬼神陆判。”
“君貌狰狞,君心公正。判案如神,刚正不阿。”
“受狱百年,心仍赤子。”
“赏!”
“一顶乌纱,半块腰围犀角,外加牙笏络袍,脚再踏一双粉底靴,可登云促雾,行走千里。”
“再赏!”
“一本生死簿断人存亡,一杆判官笔明辨是非。”
最后是四句判词:
“鬓发蓬松飘耳上,胡须飞舞绕腮旁。昔日曾是人间鬼,如今掌案侍阎王。”
判词一下,一道黑光立刻从书里射在黑影身上,数息后,一道身穿红袍的魁梧大汉出现,他满脸横肉,针扎般的胡须上是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眼。
崔正看清楚了他的模样,脸上布满震惊,一个名字在他心底闪过,不由脱口而出:
“陆判!”
陆判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挤成一条线的虎目精光跨过极远的距离,不可思议对上了崔正震惊的眼眸。
“你是?”他记不得崔正的名字,只感觉有些熟悉,直觉告诉他擒拿这个人对自己大有帮助。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在举笔在生死簿上写下一道命令。
随着命令写下,生死簿飘出‘捉’字,随后泯灭。
坑洞忽然嗡嗡震动,喷发的血水形成一道红幕,幕中走出一队妖魔。
这些妖魔与新生妖魔不同,一眼望去都是头生犄角,遍体鳞甲的战魔,它们手持砍刀劈斧,眼露凶光,全然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陆师。”
“地狱道在上,遵大君之令,我这队兄弟只听从你一人的吩咐。”为首的妖魔朝着男人拱手道:“你消耗宝贵的地狱之道召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陆判微侧过身,不愿接受妖魔一礼,反而朝着妖魔来的方向拱手回道:“多谢大君信赖,请墨队长前去将那个长须羽衣的男人活捉给我。”
妖魔瞥了一眼远处,问道:“其余人...”
“其余人任凭墨队长决定。”
“好!”
妖魔舔了一下舌头,拍了拍陆判的肩膀,满意地带着手下朝崔正一行人而去。
陆判面带笑意地目送妖魔离开,等看不见身影后,他抿起嘴,冷眼中满是不屑。
先容忍一下,等脱困后有的是手段整治他们。
他收敛情绪,看向周天星辰大阵,脸色满是凝重。
他举笔,这柄由地狱道之力构成的判官笔随他的心意而动,道道红光从笔尖飞出,同时一股焦灼感充斥在手掌中。
陆判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压着眉头舒缓下来。
每一天在拔舌地狱中,他都要受一千次剪舌。
一枚枚几寸长的剪刀像签子一样插入烧得极旺的煤炉里,围成一圈簇拥着腾腾火舌。
舌头鲜嫩,用冷剪子去剪,不仅剪不利索,还会让血流淌到地上,弄得地面很脏,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打扫,刑卫自然不喜。
而用热剪子去剪舌头就不一样了,剪下的瞬间高温就会把截口烫平,形成结痂,流出的血也会蒸发。
他听说经验老道的刑卫行刑时每一下剪得极快,不仅截口整齐平滑,还不留一滴血出来,整个行刑过程犹如顺水推舟,充满美感。
他没体验过,不过无论哪种,因这股焦灼产生的痛苦并不会减少一分,他的身体太熟悉这股焦灼感了,以至于皮肤上的每根毛发自发去适应这股焦灼感。
陆判心中一沉,狠狠捏住判官笔,无数次像现在一样骂道:“轮转王,地府,这都是你们带给我的痛苦。迟早有一天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
他大笔一挥,竟在空中临摹起字。
那道女声再度出现,萦绕在判官笔上:“目视颠倒,手足臠缩,命在日夕,凶鬼来犯。”
笔走游龙,血红般的墨水挥洒间转眼便聚成一个字,落在生死簿上,是个‘伪’字。
此字能让他伪装成值守判官,瞒过法阵逃出地府。生死簿上的地狱之力刚才就耗尽了,判官笔只够施展一次‘虚妄’,无论是自己还是脚下的妖魔,机会只有一次。
陆判盯着光柱沉默半刻,叹道:“轮转王不仁但我有义,三百六十年之恩,不报此生难心顺。”
他举手抹去‘伪’字,在生死簿上转写出另外一个字。
“犁!”
自字一出,陆判便将手上的判官笔和生死簿往天空一抛,二者立刻呼应四周冥冥地狱之力,变化成一座横梁厚刃的犁,落下架在他的肩膀上。
沉重的犁压得他半边身子都沉入泥土中,陆判大叫一声,吐出舌头,长长的舌头绕着木梁穿过犁眼,抵达犁不见天,打过几个结实的结后便朝坑洞钻入。
舌头艰难穿过一层又一层污浊,终于到了最底端。
这里有座门,门上雕满无数恶鬼妖魔,挤在十八层褶皱上,门上斜搭着一块柳木,柳木上歪歪扭扭刻着‘地狱’二字。
一股血水正源源不断的从门旁一个细缝挤出,陆判正是通过这处小口子,才得以逃到地上去。
舌头小心贴着门边,紧紧勾在门环上,旋即往外一拉!
霎那间门环上浮现出一道道朱砂紫纹,数不清的天雷地火从符箓中飞出,劈在陆判的舌头上。
“好大的火气!”
他闷哼一声,嘴角紧接溢出一道鲜血:“但仅仅几道符箓就相逼退我,做梦!”
地狱门被拉得嗡嗡震响!
见天雷地火无效,地狱门启动第二道防御手段。
铁门上的十八层褶皱被一双大手推开,露出半边空白,一只黑须红面,顶生白角的狮子头浮现,挤满半边空白。
铜铃大的狮目转了转,目光落在门环的舌头上,怒喝道:
“门下何人,竟妄想打开地狱之门!”
“可知门后十八次地狱中藏有无数妖魔,一旦被打开,妖魔逃出地府,将会肆虐人间,以致生灵涂炭!”
声音立转低沉:“此刻天谴未至,尚有转圜余地,来人还不快快退下!”
这声音传入陆判的耳中,不由让他哈哈大笑,从嗓子眼里呕出的血水呛了又呛,但笑声没有停息半刻。
这显然就是在装腔作势,好大一张虎皮,但一戳即破!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