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锦出阁那日,正值皇城落下第一场雪。
乳娘魏氏站在门前,看着那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只将整个庭院涂成了白色。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拢了拢手转过身来,看着一袭红妆的苏如锦,低头问了句:“小姐可是要去见老爷?”
“嗯!”
轻轻的应了声,苏如锦也抬头看了眼院子里的雪,将手递给了乳娘。
“天未亮时,爹已经遣了福伯来催,若是这会儿再不去,只怕来催的就不是福伯,而是爹爹本人了。”
苏如锦说着,下了台阶。
绣鞋是新制的,鞋底子踩到薄薄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听见那个声音,苏如锦略低了头,看了眼鞋面,虽被大红的喜袍半掩着,可细雪落地鞋面上,仍是晕出了一抹红来,连带着那用金线绣的富贵花也被染了色。
苏如锦轻挑眉尾倒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一旁的乳娘变了脸色,瞧着那被晕染的鞋面在一旁小声的嘀嘀咕咕。
“那杜春羽是按得什么心?小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到底还是咱们尚书府的嫡千金,她竟拿着这等不入流的货色给小姐做鞋。如今可倒好,这尚未走出尚书府的大门就被晕了这许多的颜色,倒不知是丢小姐的人还是丢咱们整个尚书府的人。”
“不过是双喜鞋,走个过场罢了,乳娘不必放在心上。”
苏如锦说着,拍了拍乳娘的手,让她宽心。
乳娘轻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小姐向来心宽,若是老奴,只怕要到老爷跟前告她杜春羽一状。”
“乳娘以为,若是没有爹爹的默许,母亲她敢这么做吗?”
苏如锦说着,理了理乳娘额前的碎发,将落在上面的细雪轻轻弹落。
“纵使我的未来夫君不怎么受宠,可到底还是皇家子嗣,若是没有爹爹的示意,母亲她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做。”
“可……”乳娘喉间一堵,“可咱们尚书府再穷也不缺小姐脚上的这一双喜鞋。就算六皇子出身不好,在御前又不怎么受宠,可到底还是握着咱们大梁数十万的兵马,老奴就不相信老爷心中没有自己的算计。”
“依着爹爹的精明,他又岂能没有算计。只是乳娘忘了吗?在咱们大梁,这六王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如锦说着抬起了头来,细雪落到脸上,随即融成了细细的水珠,沿着刚刚装扮好的脸庞一路淌了下来。乳娘见状,这才想起,刚刚出门时竟忘了带伞。
大梁共有八位皇子,除了皇长子萧景吾多年前因病而亡以及八皇子与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外,余下的几位皇子各个都不是善茬。其中身世最为坎坷,也最为引人注意的便是这六皇子萧云堇。
皇六子云堇,生母不详。据传其母生下萧云堇之后便被皇后以后宫法度杖杀,至于这被杖杀的理由则是讳莫如深,就连苏敬亭这只老狐狸都没能探出丝毫的口风来。
除了生母死的蹊跷之外,萧云堇另外一桩值得旁人讨论的事情便是他的婚姻。这位皇六子,第一次成亲是在他十六岁那年,迎娶的是一名小吏的女儿,据说是因为两人八字契合,且你情我愿,所以皇后才破格允了这桩婚事。结果成亲不过数月,这位王妃便离奇的死在了卧房之中。
半年之后,因着皇后怜惜,又做主为萧云堇纳了一名侧妃,结果年关都还没过呢,这名侧妃就在赏雪时失足跌落荷塘,香消玉殒了。此后,这位传奇的六皇子又陆陆续续纳了正妃、侧妃数名,可无一例外,全部死于非命,于是民间传言,这位六皇子名犯天煞,注定孤独一生。
大概这位皇子也知道自己是不祥之人,近两年以来,倒是没有再提过纳妃的事情,而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与敌国打仗上面,结果阴错阳差,反而建了许多的功勋,成为建康城人们茶余饭后新的谈资。
按说,以六皇子的这些过往,是个正经人家,都不会将女儿送到他的身边,以免沾了他的晦气。可大梁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苏敬亭显然不这么想。这年才刚刚过去,就乐滋滋,喜巴巴的求着梁帝,死活非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六皇子,还说这门亲事是“八字奇合,姻缘天定。”
是不是八字奇合,梁帝不知道,要被嫁给六皇子的苏如锦也不是很清楚,但“姻缘天定”这四个字一看就是扯淡的。因为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桩婚事,妥妥的是父母之命,连媒妁之言都没有。
梁帝那边,自是不会深究,对于他来说,谁当这个六王妃都可以,况且还是尚书家的嫡千金,也算得是门当户对。正好,年前萧云堇又立了战功,梁帝正好将这桩婚事当做恩赐。
至于苏如锦这边,自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切莫说皇权不可冒犯,单是她爹苏敬亭这边她就绕不过去。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围墙。听说城里所有的赌坊现在都新加了一项,下注的本钱极低,但回报却是出奇的好。至于这赌的内容嘛,倒是与她有关的,那就是她这位新入府的六王妃究竟可以撑多久?
这城里人的下赌,无非是图个热闹,但苏如锦心里清楚,这下赌的不光是城里那些看热闹的陌生人,也有她的母亲与爹爹以及府中的老老少少。可从她脚上的这双喜鞋来看,母亲对她的未来显然不是那么乐观,否则定会拿一匹耐磨耐穿的布料来给她做鞋面。
乳娘魏氏亦不是笨人,苏如锦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心里又怎会不知。只是心里越是清楚,就越是为苏如锦叫屈,好好的一位嫡小姐,在这尚书府中竟过的还不及一个庶女,就连婚姻大事,都被老爷当做讨好梁帝的手段,轻易地给许了出去。
眼瞧着过了那道低矮的月牙门就到了祠堂,苏如锦禁不住在心里低叹了一声,跟着稍稍的提了一口气,将眉眼都垂了下来。乳娘也叹了口气,不过不是在心里,而是在苏如锦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