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当成了惯例。
他在绮莉卧室的床上醒来,很是安详地躺着,双手交叉贴在腹部,穿着来时的那套打扮——也不完全是,外套被人挂在看衣架上,床头柜那还有杯半温的红茶,好像房子的主人曾在那个位置注目许久,只等待着他醒来。
他这会儿对于英雄的能力已经完全熟练——甚至不用刻意去使用“念力”试探就知道门外有人,并且房间里藏着十二个监视器,并且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塞利安叹了口气,下床走了几步,又往那杯红茶的方向看了几眼,最后回到床上,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
行吧,我就陪你玩一玩,我还是挺喜欢跟人玩过家家游戏的——他这么想着,就看到绮莉很是平淡地打开门,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看着他,表情平静得令人觉得诡异,一点儿也没有原先疯狂,歇斯底里且痴迷的病态模样,好像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或许对于此刻的她而言,一切的确是没发生过的。
这禁断期一般的平静一时让塞利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几秒,对方先开口道:“你好,‘空白面板’,很高兴我能见到你这种狼狈的样子,你可以喊我‘死神’,也可以随便给我个称呼。”
“一个被自己的信徒分而食之的神?”他听到这话反而笑了起来,“所以你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让你理解死亡。”她在塞利安身边坐下,柔声地说道:“每个人都会死,总是有人要死的,但你和我不可以。而我在死亡的道路上领先你太多了,这不公平,我要我们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
塞利安正准备说点什么,但下一刻,一副景象就盖住了他大脑意识的很大一部分——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大概是他本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死神”所处宇宙的他——这家伙就在殿堂里,抱着那些风干的骸骨,慢慢地跪倒在地,一副再也好不起来的模样,双腿似乎无法在再支撑身体,随后无助地哭泣起来,像是被碰一下就要随着那些尸骸化成灰烬。
有那么一会儿,或者说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非常反感心灵感应的被动能力,也可能是并未完全掌控这种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会对他人的痛苦这么敏感,也许是这几天接触到太多复杂的事,他以前也经常听别人诉苦,可现在感情的施加令人变得脆弱,而他只能任由他们的一部分进入自己的大脑。
那么,这就是目前的处境了。
这不同世界自我的目光和眼泪让塞利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揪成一团,他开始后悔没第一时间把绮莉清理掉——他不知道现在的“她”究竟还算不算是个正常人,她如果看到这些曾经发生过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毁灭会有什么反应,或许她跟这个“死神”一样,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崩溃和破碎,所以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毁了。
他本以为那人还要就此多说个几句,然后来上一段巨他妈潸然泪下的演讲,最后二人手拉手一起拯救世界来着——结果对方只是站了起来,说道:“你还是不合格。”
接着,塞利安感到有什么东西贯穿了自己的脖颈——是一支锈迹斑斑的钢笔,平时连块石板都未必能破坏,此刻却洞穿了英雄引以为豪的念能力,就这么血淋淋地浮在半空之中。
他出乎意料地感受不到疼痛,也说不出什么话,只看到绮莉抱着自己,而他的血转瞬间漫透了地板,那人用一种仁慈且关怀的表情望着他,二人手上也都是血,到处是血,他觉得自己因这莫大的反差丧失了情感,仿佛全世界被这满目的血色没了顶,他想自己肯定是没法活下去的了。
这倒也好,这也是解脱。
不再有那些压迫和痛苦,不再有什么承担的必要和牺牲。
于是他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可是他再次醒来。
“你逃不掉的。”
“你得经过无数次的考验。”
“你必要承担。”
“这就是你的宿命。”
依旧是这个房间,依旧是同样的布局和环境,甚至是同样的红茶。
而这又是那些人格的把戏,就像他记忆深处那个记者说的一样:“你就随便折腾吧,你最终会得到他们的填充,你最终会理解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存在,你也会理解……为什么我要在这地方一直待着,你会明白的。”
这一切怎么能只是个把戏呢。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绮莉依旧是推开门,缓缓踱步而来,喃喃地向他走来:“我被人割掉脑袋,身体吃得一干二净,他们把我的头用钢筋插起来,还有很多其他人的,然后聚在一起直接烧了。你看,这都是我以前教导他们的经验,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土葬了,用火烧成灰才能找到灵魂的归宿。”
塞利安也抬起头,对她形成对视——他的目光像是跨越横穿了数万个时代,最后停留在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因盲目信仰而腐败的世界——有一刻,他的确是又看到那些插着人头的钢筋,虽然可能只是曾经消融于宇宙之间的一颗沙尘,可是那影像像烙在了视网膜上一样,钻进他的灵魂内里,并且永远也没法忘记了。
而于此同时,被激发出来的是一股冷冰冰的杀意。
他此生都未这么浓烈地,想要杀掉些什么东西,并且身体立马就和大脑达成了共识——二人周遭的一切无形自爆开来,不单单只是现实事物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空间”,他从一种更为致命的角度,选择杀掉这世界的框架,脸上带着无望的寂静和杀念。
可那种无法言语的冰冷的悲伤仍在心里弥漫扩散最后畸变——不过他在想,这些只是你们给我的假象罢了,我无所谓,我对任何人的遭遇和结局都是无关紧……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到绮莉叹了口气。
她说:“抱歉,你还是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