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之前见过我？我是指除了早上的时候。”柯里安放下了茶杯，尽管他今天早上已经喝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抿了一口。
“您应该没有见过我，但我见过您。那天在克姆劳斯餐厅的时候我在大厅的一个位置和客人商议一些合作，您就站在莉薇娅公主殿下的身旁。另外，这家店属于贝尼特斯家族，也就是奥菲娜小姐背后的家族。”
奥菲娜·贝尼特斯，这是那位联合商业协会副会长的全名。贝尼特斯家族是维拓帝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典型的旧贵族，根基在帝国的最中心圣维拓城，而来到这里的奥菲娜以及泰恩姐弟无非是两个弃子罢了。他们的父亲没有继承权，最后战死在了北方战场，失去支撑的两人被贝尼特斯家族核心排挤，最后与母亲一同来到了莱恩市，也是在这里结识了科琳娜，科琳娜借助他母亲留下的关系让奥菲娜进入了商业联合协会，而她本人则去了战场。
至于更多的，科琳娜没说，他也没多问。
奥菲娜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科琳娜的帮助，加上她出色的能力才能顺理成章地坐上这个位置。不过这也让她成为了贝尼特斯家族核心的眼中钉，等到新律法一发布，她失去贵族身份是必然的事。届时，她要面临的针对将接踵而至。
肖恩提及这家店属于贝尼特斯家族，就意味着他以及这家店是完全属于站在家族那一边，而非那位商业联合协会副主席奥菲娜。在他们看来，一个莱恩市的商业联合协会副主席不够有分量。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很有趣的信号。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无论在哪里都适用，尤其是在贵族体制即将迎来一波大削的前夕，不赶紧抱紧大腿，反而急于划清界限，这帮贵族到底是有多自负以至于脑子坏掉了，又或者，他们已经留好了针对奥菲娜的后手，能把她从哪个位置上赶下来？
如果这是贝尼特斯家族核心的意思，那么后者可能性偏大，如果只是肖恩个人的态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想要一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一台钢琴，要最好的。”柯里安不想深入地谈些什么，早点完成交易，早点回家窝着。以奥菲娜的敏锐，他相信她早就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
“请跟我来。”
更深处的房间里，华美而精致的乐器一一陈列，它们像是被精心呵护的艺术品那样，拥有自己的方格，安静地躺在细腻的丝绒毯上。
这些无疑是最好的乐器，来自大师的杰作。
柯里安来到一把暗红色的小提琴前，细细大量了一番。
“这个。”
“要试听一下吗？”
“当然。”
肖恩身后一位有些纤瘦的女士拿起那把小提琴来到一旁的柜台后坐下，取出工具开始调试，技术相当纯熟。
很快，悠扬婉转的声音自琴弦上迸发，如同流淌进月夜的水，浸入泥土后带来生发的力量。
柯里安不懂音乐，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好听。
一阵溢美之词后，柯里安又选了大提琴并听了另一位乐师的演奏，他将两把都买了下来。再然后移步去了另一个很大的隔间，那些黑白相间的大家伙们静默地阐述着它们自己的名字。
“喔，有人在演奏？”就在柯里安与肖恩进入隔间后，钢琴那复杂而又清晰的乐声开始自那些颤动的弦上流淌而出，静静地流淌在房间里。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锁定了那个坐在一架华丽钢琴前的靓丽身影。
黑色的连衣裙将她那还未完全长成的纤瘦身躯包裹起来，露出两条洁白的藕臂，黑色的马尾高高扎起来，垂落在身后，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洋溢着自信与幸福的笑容。无论是是气质还是外貌，完全不输那些出入在贵族场合的人群，并且，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纯粹的气息，那是对音乐的热爱。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看年龄不像是父母，可能是哥哥姐姐之类的，负责这里的店员侍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这里挑选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过去。
片刻后，女孩意犹未尽地抚摸着那黑白交织的琴键，在上面轻轻敲下了一个音节。
热烈的掌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有些羞涩地看向了向她走来的柯里安和肖恩。
一边是身着正装，身姿挺拔的肖恩，另一边是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搭配宽松长裤，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柯里安，但那张帅气有有些青涩的脸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你好，肖恩先生。”
“你好，很棒的演奏。”
“谢谢您的称赞。”她有些局促地从钢琴的位置上退了出来，并将座椅放回原位。
“这位美丽的小姐已经为我们演奏过了，不知道你觉得这架钢琴怎么样？”
“我不太懂这个，但音乐流露的感情是真挚的，我觉得很好听。”
“要再试试其他的吗？”
“还有更好的？”
“当然，这里可是莱恩市最好的乐器店。”肖恩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骄傲，那来自于真正的底气，发自肺腑。
“这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柯里安看向了最内侧如同众星捧月般放置在大厅最深处的三台钢琴，它们有着专属的展台，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夺目。
众人的目光也从这里移开，重新回到那三个展台上。
且不论外观的华丽程度，那流畅的身形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气质，没错，是气质，那种出现于人身上，用于形容一个人长久养成积蓄而来的仪态抽象形容。
当然，不可忽视的还有展台旁站立的壮汉，外套被高高撑起，彰显出他那爆炸性的肌肉，还有西装暴徒必不可少的墨镜。
有专人看管，逼格不必言说。
“能让人演奏一曲吗？”
“当然。”
柯里安拦住了肖恩的示意，看向了一旁那位跃跃欲试的少女，她眼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给她一个机会如何？”
“请随意。”
“那么这位小姐，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能再听你演奏一曲呢？”
“我...我可以吗？”
“当然。”
“谢谢柯里安先生，谢谢肖恩先生，我叫夏莉·菲谢尔，您叫我夏莉就好。”她双手拎起裙摆，做了一个非常得体的致谢礼仪。
“不必客气，夏莉小姐。”
“不必客气。”
夏莉微微调整气息，缓缓走上了最中间的展台，这一刻，那将是她的舞台。
她的指尖轻巧地落下，像是在点破一个一个气泡，在那些气泡碎裂后却迸发出金铁的和鸣，那歌颂着王国功绩的曲调，从战争与火，从慷慨与歌，从神圣与爱一同回响。
而且，柯里安“看”到了一样东西，是完整的炼金矩阵，在钢琴奏响后随着乐声一同流淌出来。炼金矩阵应用到生活中是很正常的事，莱恩市三大校区中的一个就有专门为此设置的专业。
他并未表现什么，只是静静地欣赏着演奏的乐曲。
那是一个经典的曲目——《当落日东升时》。
最初它是以话剧的形式出现，剧中出现了一篇长诗，流传颇广。后来，有人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同样主题的乐曲，既《当落日东升时》。它的叙事宽广宏大，饱含激情与魄力，被誉为“永不落幕的经典”。
柯里安不懂钢琴，但他可以凭借强化过的听力分辨其中的差别，但另一个问题是，他不懂标准是什么。
早知道带个行家来了。柯里安对自己都有些无语了。
很快，一个小节演奏结束了，夏莉的手指有些拘谨地在琴键上抚摸着，犹豫了一番还是起身鞠躬，离开了那架华美的钢琴前。
掌声雷动，这是对她的肯定。
“感觉如何？”
“非常好，柯里安先生，非常感谢您和肖恩先生能给我这个机会，这是我弹奏过的最好的钢琴了。”
“看来夏莉小姐非常满意，不知道柯里安先生觉得怎么样？”肖恩边说，一边转头望向一旁的柯里安。
“还不错，只是似乎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
“太大了。这架钢琴应该是音乐厅使用的音乐会三角琴，我店里的展台似乎放不下这样一台大家伙，而且，演奏它对于一个人而言似乎有些太费力了。”
“店里？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将这样一台钢琴放到店里，而不是音乐厅或是私人别墅之类的地方，仅仅是为来到店里的客人演奏？”
“我正是为此而来。”
“恕我直言，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太过奢侈了，甚至于有些...”肖恩在此刻展现了他作为音乐家的高傲。
“浪费。我知道，只是不太想亏欠来到我店里演奏的乐师，毕竟一台优质的钢琴对于他们而言能够更好地展现他们的技艺。”柯里安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他有些理解早上戴安娜女士的话了。
听到柯里安的回答，在场的不少人脸色都缓和了下来，毕竟这里如同肖恩那般高傲的音乐家不在少数。
虽然他不懂，但至少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店面在哪里？”
“伯明街二十一号，那家正在准备的甜品店。”柯里安有些诧异，但还是正色回答道。
肖恩作为同属于贝尼特斯家族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店面在哪里，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看来奥菲娜和贝尼特斯家族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他们不关心自己很正常，但不关心莉薇娅这位帝国公主就不大可能。奥菲娜很可能刻意隐瞒了这件事，隐瞒了她卖出这家店的事，隐瞒她和莉薇娅可能有更进一步关系的事，让那次会面的层次仅仅停留在她与科琳娜之间的同学关系上，或者更浅层的“公务”关系。
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和莉薇娅的关系，毕竟那天在克姆劳斯餐厅时虽然自己站在莉薇娅身侧，但还是不自觉地落后了半个身位的，而且那位无属性少女薇妮并没放开自己，哪怕有猜测也只是在另一个方面。
而且两次会面都是在包间进行的，甚至于连服务员都被遣退，在餐厅也并没有讨论相关的事，那位看上去很能打的老头子威廉应该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更何况他是奥菲娜信得过的人。
柯里安的思绪转得很快，关键是他怕自己不经意间把奥菲娜卖了，到时候不好对科琳娜交差。
当柯里安说出那家店面的地址的时候，在场不少人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请问那家店是叫做‘异乡的晚风’吗？”夏莉有些惊讶地问道，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位看上去完全不符合自己认知中对富有人士的印象的男士居然会拥有一家如此优越昂贵的店面。
“喔，夏莉小姐去过我的店面？觉得怎么样？”
“不，我只是从那里路过的时候看过一眼，装修很特别，给人一种非常洒脱的感觉。”
“冒昧问一句，夏莉小姐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我还在上大学，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再有十来天参加过最终考核后就可以毕业了，所以暂时还没有工作。”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店里工作，工作内容就是为顾客演奏钢琴，当然，我会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待遇。”
“真的吗?柯里安先生，您真的要雇佣我吗？”
“当然，有人建议我去音乐协会，但现在有了另一个想法。那么，夏莉小姐你愿意接受我的雇佣吗？当然，你不用着急，你可以仔细思考一下。”
“我愿意接受您的雇佣，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有必要提醒一句，我的合约里包含了一条至少五年的雇佣期，并且中途不能单方面废除合约，否则将面临巨额的赔偿。这一点你能接受的话，我会将具体的雇佣协议让你过目一遍。当然，如果我的店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合约会自动作废。”
“当然愿意。”
柯里安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至少面前的少女会思考一番，说出让自己一下的话，让后回去调查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作风不正的贵族子弟之类的。
这里的大学生就业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吗？
“那好吧，夏莉小姐，三天后去到伯明街二十一号，那时其他的店员也会一同前去签订劳动合同。如果在看过合约后你觉得不满意或是无法接受的话可以拒绝。具体的时间就定在下午两点怎么样？”
“感谢您的慷慨，听从您的安排。”
“那么，我可以请夏莉小姐用你专业一些的眼光帮我在这里选出一台合适的小型三角钢琴吗？价格不是问题。”柯里安终于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
果然是有钱了说话就硬气起来了。
虽然他选择夏莉也有见色起意的成分，但谁说二弟的判断就不是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