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珍一刻钟也不敢耽搁。
他从高欢那里离开，立刻就怀揣奏疏前往皇宫。
如今的天子居住在显阳殿。
因此胡国珍离开修业里，需要先拐到铜驼大街，然后走入阊阖门，在禁军的注视下沿着甬道继续向北，在止车门下车，步行入宫。
怕什么来什么。
过了止车门，刚走入端门，胡国珍迎面遇到了前呼后拥的于忠。
胡国珍面色煞白。
这时候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故此，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进，直到和于忠面对面，才笑着打招呼：“拜见尚书令……”
“无需多礼……”
于忠摆摆手搀扶起胡国珍，笑着问道：“武始侯往哪里去？”
胡国珍回答：“太后宫中寂寞，老夫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儿……”
他没有说谎。
自从元恪驾崩之后，他基本上隔三差五就会入宫和胡太后先聊家常，联络感情，同时也将外面发生的大事小情讲给胡太后听。
于忠没有丝毫怀疑。
轻轻颔首，他再度问道：“武始侯从何而来？”
瞬间，胡国珍背后湿了一片。
他不知道于忠这是随口问问，没话找话，还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故意试探。
若是前者。
那他随意敷衍即可。
若是后者。
一旦他撒谎，于忠就会瞬间警觉！
甚至他本人的性命都会有危险！
这样的事情，在《后汉书》中屡见不鲜，最近的一次可以追溯到汉献帝时期的衣带诏。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汉天子已经是彻底的傀儡，任由曹贼摆布。
而现在的元诩虽然是个孩子，但朝堂之内忠臣无数。
比如高欢就是个大忠臣！
假如于忠是曹贼，那高欢当为刘备，匡扶魏室，矢志不渝！
胡国珍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下官从太原郡公府邸而来……太原郡公又添一子，下官前往恭贺。”
于忠缓缓点头：“胡公真乃实诚人也！”
他早就派人严密监视高欢。
甚至有时候给高欢按脚的技师都是密探，为的就是掌握高欢的一切动向。
因此，胡国珍大张旗鼓去高欢家里祝贺，他自然是一早就得到了回报。
不过他并不以为忤。
朝臣巴结高欢很正常。
小小年纪位极人臣。
大有可为。
只是小心将来拉清单！
于忠皮笑肉不笑的轻轻点头，前呼后拥离去。
胡国珍擦了擦额头冷汗。
等到于忠走远，他才不紧不慢的离开。
显阳殿。
元诩正在骑大马。
嗯，骑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内侍。
而在他身边，还有七八个同样健壮的内侍排着队，务求让元诩玩的开心。
胡太后跪在佛像面前念诵经文。
胡国珍从外面走入，望着已经彻底放飞自我的元诩摇了摇头。
胡太后慢慢站起，笑着走来：“阿耶！最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稀罕事，快给我讲一讲！”
说着，她搀扶胡国珍坐下，同时将骑着大马到处跑的元诩赶到角落。
胡国珍先是大声说：“太原郡公新得了一个儿子，取名高淞……我刚刚前往祝贺。”
“太原郡公？”
胡太后微微皱眉：“我怎么记得娄氏刚刚怀孕五六个月？这么快就又生了？难道说……”
她脑补了一出大戏，嘴角微扬。
胡国珍摇头：“高淞并非出自正室，而是侍妾所生……”
胡太后这才恍然大悟。
民间和皇宫没差。
妃子生的儿子是皇子，值得庆贺，百姓家里也是如此。
只是。
她皱皱眉头：“有说孩子的生母是谁吗？”
胡国珍想了想，缓缓摇头：“我没问，但想来不是什么名门贵女，毕竟看太原郡公那架势，好像也没打算大操大办……”
胡太后轻轻颔首，旋即满脸狐疑。
毕竟她知道高英怀孕。
如果……
算算时日，先帝尚未驾崩他们就……胡太后猛然瞪大眼睛。
胡国珍皱眉：“太后？”
“没什么……”胡太后摇摇头：“阿耶继续说。”
胡国珍又讲了一些洛阳城内的趣事，确认周围没有于忠耳目，才压低声音：“高公允诺上书弹劾于忠，奏疏就在我袖中，你速速让天子签字用印，我这就拿回中书省颁诏天下！”
“不可！”
胡太后缓缓摇头：“于忠掌控禁军，若贸然颁诏，他未必会和高欢争斗，但必然加害我们母子！”
如今的于忠是她长袖善舞才安抚下来。
一旦于忠得手，亦或是知道没有可能做‘皇父摄政王’，她们母子的下场只有一个。
死！
毕竟从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造就四百年大汉始，历朝历代都有被废黜，旋即被杀的小皇帝！
元诩凭什么例外？
胡国珍眉头紧蹙：“那依你之见呢？”
胡太后没有言语，闭目思索。
胡国珍甚至连呼吸都放缓，生怕打扰到胡太后。
但元诩没有。
他咯咯咯咯的笑着，玩的很开心。
然后，乐极生悲。
他先是被胡太后打了一巴掌，然后扔在书案前罚抄佛经。
一千遍！
在元诩的抽抽噎噎中，胡太后计上心头：“三日后就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会……”
………………
延昌五年。
十一月一日。
大朝会如期在太极殿举行。
虽然外面寒风簌簌，冰冷刺骨，但太极殿内也一点都不暖和。
高欢抱着汤婆子，和周围瑟瑟发抖的百官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娄昭君的‘发明’，专门为他而做。
所以，世上只有老婆好！
于忠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嫉妒，亦或单纯是冷，牙齿咯吱作响，木着脸不说话。
很快。
皇帝仪仗和太后的銮驾到达太极殿前。
这次，元诩没有走在最前面，而是被胡太后牵着前行，甚至还落后了小半步。
朝臣纷纷侧目。
毕竟即便是当年的冯太后时期，公开场合也是皇帝走前面，从无这样太后走在皇帝前面的场面！
高欢只是满脸欣赏。
现在的胡太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元恪面前唯唯诺诺，小鸟依人的胡贵妃。
今日的她一袭盛装，顾盼间满是从容、自信、高高在上、雍容高贵的神色，再配合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人间尤物的面容，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升起一抹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念头。
于忠毫不避讳神色间的贪婪。
直到元澄上前：“臣弹劾尚书令于忠擅杀大臣，祸乱朝政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