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受到“私会门”事件的影响,岳桂在人们面前的形象完全变了个样。
有人说她近来一段时间都不再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而是穿上了显得怀旧或者说老土的制服样式的衬衫与长裙。虽然配上她的脸颊依旧是清爽的大学生模样,较以往相比却失去了不少活力而显得黯淡许多。
还有人说觉得她的发质没有以前那般顺滑,而变得像疏于打理的模样。
也有人说是她校外的男友知道此事后和她大吵了一架,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种种……此类的说法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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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本意不至于此,让一名美貌女子香消玉殒还是令他有感歉疚,但也不过如此。
“仅仅因为一些流言就破灭的感情不值得她耽溺。”比起相貌平平对人间温情求而不得的余灰来说,就连他人的失恋好像也是在讽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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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这个月底岳桂说是有要向大家宣布的事,说是要在河滩那里举行呢。”
“那不就是这两天嘛。话说为什么要跑到那里去?”
“那里可以望见情人桥嘛。而且大概最近也快要开花了吧。这样浪漫一些”
“这么说之前那事情就过去啦?”
“具体不知道咋回事,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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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毫无疑问会出现在那天围观的人群中,在听到这一消息时他的心中已隐约地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谨慎,暗地里做着自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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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情人桥下附近的花陆陆续续地绽开了,连成了星星点点的一片红白相间的粉幕,散发着含蓄的芳香。
听闻“岳桂有事要宣布”而前来围观的众人来到距情人桥不远处的鹅卵石河滩上,这是岳桂约定的地方。美中不足的似乎就是那天下午是个阴郁晦暗的天气,而众人来到河边正要更加靠近桥墩时却被眼前的几名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看上去纪律森严的中年男子们挡住了去路,他们还在几辆单车间拉起了警戒带。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时,隔着一片花海,在那花海之上的情人桥上,出现了一个如约而至穿着长裙的长发身影,毋庸置疑就是召来众人的岳桂了。
然而在她探出桥外半个身子、准备大声宣告什么时,还未听清她的话语,忽然冲过来一名来势汹汹的男子,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随后她只是不断地用力挣脱,还发出了即便是隔着树林与河流也能听到的叫喊。
大概是她的男友闻讯赶来与她发生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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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的男生们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打算冲破警戒线,却被守卫的男子粗壮的臂膀结结实实地挡下。人群中的啦啦操的队员们呼吁众人保持冷静,但她们也只能无奈地待在原地目睹着事件的进展。
一番拉扯后,女子的身影跌下了桥面,桥上的男子似乎也逃走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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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呼叫了救护车,而在其余的人们焦急手足无措之时从人群中冲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背着用矿泉水瓶组装成的形似泰坦尼克号门板、凭借轻盈而灵活的身形钻过重重防守跃入水中的男子。
若是在平常这一定会是无比滑稽的一个景象,然而此刻他的矮小背影在人们心中有如英雄般的伟岸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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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人们期待着英雄救美的情节而在岸上焦急地等待时,等来的却是英雄的铩羽而归。奈何那个用矿泉水瓶临时组装成的浮漂连承载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他只好挣扎着上岸。
那个男子浑身湿透,嗓音也似乎因为呛水而变得沙哑,还有一些哭腔,随后他绝望地跪倒在坚硬的石子上。
众人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无力自责,没想到他却环抱着头不断低语忏悔着“是我错了……全都是我干的……”这样的丧气话。
人群转而向那几名无情的壮汉用言语施以怒火,好在一个悦耳而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才使众人安静下来,回过头来,为来到人群中央的那名女子让路。来者正是岳桂,衣着优雅时尚,头发柔顺,全身干净且干燥的岳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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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看见了她。他觉得自己此刻别说是在台下的观众了,他应该是马戏团聚光灯中央当之无愧的主角。
“首先我要感谢你为了我挺身而出,其他的话就等他们过来再说吧。”
余灰大致猜到她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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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散了。怪我事先没有说清楚,刚刚在桥上发生的是我参与的剧组杀青的一幕,是由我的替身完成的。这几位工作人员是为了维持群演的秩序而雇来的帮手,大家不要误会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各位可以请回了。”
岳桂向众人解释道。几名女生与她简单交流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河岸,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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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哩,原来是被骗来当群演了。不过算了,能远远地入个镜也算值了”
“期待艺术节看到你……之后公映的时候记得通知啊!”
“……”
人群熙熙攘攘地终于退去。余灰依旧跪坐在地上,身旁是看上去像临时改造的救生浮漂,不过由于没有起到作用,矿泉水瓶已不堪重负四处散落在地上。
在下游方向的不远处出现了两个姗姗来迟的人影。他们在向余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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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年级姓名学号,近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那个眼里闪着可怖寒光的少女审问道。
落魄的男子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不是基本上都对了嘛”。半湿着身子的短发男子说道。
“那还不都是我推理出来的”
“没有我以身试法的话……”
“这也是我的主意”
……
坐在地上的余灰注意到自己被他们称作“伊卡洛斯”。他的计划在他们眼中像是注定失败般一文不值,可他们却像同他一样平庸的人般争抢着这一文不值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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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你是文学系一年级住在222号宿舍的冉烛,你被称作“G大的阿波罗”,而那位……想必只能是‘阿尔忒弥斯了’吧。”
他说出了来者的身份,似乎想以此挽回一些颜面,至少证明自己不是输的不明不白。
“我想起来你是那天我在天台上遇见的人,也是后来偷拍我的人。”
“能被人记住真是不容易,只不过这代价过于惨重了。”
“我那天还以为等到了一个同样翘了班来晒太阳的家伙呢。我都把那样的好地方让给你了,没想到是个不识风趣的人。”
余灰意识到自己完全误解了那个眼神,无论是在天台上,还是在窗户前。“也对,世上哪有什么无所不知的人,有的不过是相信这一点的无知的人罢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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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人生糟糕透了。”余灰的语气里分不清懊悔与慨叹。他又一次接受了自己既是弱者也是败者的事实。
“你们不曾失落、不曾被困扰过么”他问向在场的其余三人。
“那就让自己拥有解决下一个问题的能力,做好不再让自己失落的准备。”
“何苦被当下困扰呢,青春还很长不是么,总有别的路可走。当问题不再被视作问题时,我就是那晴空,亦是朝日。”
“我有时候也会苦恼的,但是听听音乐就会好一些……”
三人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余灰苦笑,他站起身,冷彻的水流从他的衣服里渗出滴淌在鹅卵石缝间。
“我要向你们道歉,还有那些受到牵连的,当然还有替那个人的份。还有,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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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在你道谢之前,我想先听到某人欠我的道谢”。冉烛忽然打断了余灰的忏悔,他想起在场应该向他表示感谢的另有其人。
“你才是要好好感谢我的人”梅莹回道。
他们就这个问题已经争执了一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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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亲自向那些受到牵连的人道歉,他们不会多说什么的。那样才能真正地让你意识到你的所作所为是多么不成熟。”
“谢谢你……岳桂同学”
“至于那两个人的话,或许没有道歉的必要呢。你看他们神采奕奕的样子。”
余灰看向他们。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被自身的平庸与生活的无趣所困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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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没有意义的话,那就去创造意义。”这是否是他未曾领悟的标准呢?这样的答案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人的平庸始于对理所当然到来的第二天的麻木。
他似乎他们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一个知悉命运终点或许是虚无却仍能毅然决然在面对第二天没有理由升起的太阳时发出由衷赞美的的生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