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元年,南康郡。
大庾岭前,始兴太守陈霸先的三万兵马已经扎下阵营,绵延数里不绝,如此雄壮的军容,让岭上防守的南康守军胆寒不已。
中军帐内,南康太守蔡路养环视着悚然的部下诸将,眉头锁的犹如重云,他低垂着脑袋,不断的用指节敲击着额头,时不时的还会抬眼往营门的方向瞟几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很快,听到帐外飘来的“哒哒”马蹄声,蔡路养原本晦暗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不待他出声召唤,便听到有军士喊道。
“雩都督护,萧元胤,奉太守令入营拜谒。”
踏着响亮的呐喊,少年将军应声出现在蔡路养的面前,他穿着一身墨色铠甲,腰间玉带泠泠,领绣流云吞吞,俊朗的面庞如刀锋勾勒,彰显出睥睨压迫的枭桀气势。
“萧元胤拜见太守大人。”
萧元胤抱拳跪地,声线飞扬清明,听的蔡路养大喜过往:“免礼免礼,哎呀吾侄到了,此战当无忧矣。”
迈着急切地步子,蔡路养扶起萧元胤,不断的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再度环视众人,明显底气足了起来:“适才,诸君问我究竟有何倚仗,竟敢缨击始兴精兵,现在我可以告诉诸位了。”
“此战老夫最大的底气,便是吾侄——萧元胤。”
带着浓浓的殷切,蔡路养将目光投向萧元胤,虽然面上慎重谦谨,可少年将军却不由得在心里苦笑道:“老人家,非常感激您的倚重信任,可我却早已不是您的侄儿啊。”
早已不是,说起来不难猜,因为此时站在蔡路养面前的,虽然这幅躯体仍旧是他的侄儿萧元胤无异,可内里灵魂却早已经被来自千年之后的同名同姓之人李代桃僵了。
前世,因为一场车祸,阴差阳错的萧元胤魂穿到了这个混乱的时代,而穿越伊始,他的内心其实是无比慌乱的。
如果说在所有的穿越剧本中规划出一个最不愿意穿越的时代排行榜,那么南北朝时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南北朝,是被公认的最混乱的时代。
根据相关资料统计,平均10年左右各个政权就会遭遇一次政治大动乱,礼崩乐坏,生灵涂炭,疫灾,兵祸接踵而至,生存环境恶劣的无以复加。
所以,南北朝才会被列为穿越排行榜上的绝对禁区。
可好巧不巧,萧元胤点子就是这么寸,他穿越的,正是南北朝时期的南梁时代,而且,上天似乎对于他这个开局的难度不太满意,专门调整时间线,把他放进了地狱级难度开局剧本。
这个剧本就是南梁末期爆发的侯景之乱,这一场动乱直接搞垮的南梁朝廷,让南北对峙的优劣瞬间逆转,其恶劣凶混乱的程度由此便可想而知。
不过老话说得好,一个人要是衰到了极点,那肯定是会触底反弹的,萧元胤显然就是如此。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魂穿的对象并非是什么碌碌无为之人,而是南北朝时期除了的悍将,萧摩柯。
这个家伙,绝对是全史排得上号的猛人,单枪匹马的从北齐十万大军中杀了个来回,毫发无伤的斩杀目标将领,创造了后世1500年中,武将单骑作战的最强记录。
在意识到自己是魂穿了萧摩柯之后,萧元胤悬着的心第一时间便放下了大半,毕竟穿越成这样一个狠人,哪怕是身逢如此乱世,自保却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但,得此有用之躯,若是仅仅只局限于自保,那也这目光也未免太狭隘了。
如此惊人的武力值,再加上身为穿越者超出同时代众人一千五百多年的眼界知识,位面之子也就这样了吧?
何况萧元胤本就不是什么咸鱼躺平的性子,在梳理好当前的形势并且明确自己的目标后,萧元胤果断选择以身入局。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他憋着一口气,打算与这个时代逐鹿天下的群雄好好较量较量,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
“贤侄啊,果然旁人靠不住,最好这担子还得落在你的身上啊。”
肩膀上陡然加剧的重量,打断了萧元胤的回忆,抱拳行礼以示回应,他垂首凝眉仔细的打量着帐中众人的表情。
自原主十六岁投奔姑父蔡路养,三年间,凭借自身的骁悍绝伦已经在南康郡境内闯出了名头。
因着萧元胤的到来,原本消极怠战的诸位将领们,面上倒是表现出了一些振奋,可透过眼眸,萧元胤却仍旧捕捉到了没人心中的纠结无措。
战争,不是街头斗殴,一个人的勇武虽能改变一时困境,可要说与千军万马持续抗衡,那未免异想天开了,强如西楚霸王项羽,武悼天王冉闵,最终不都落得了个战死沙场的结局么?
何况,南康郡兵马久疏战阵,比起从连年征战中历练出的始兴精锐,论战力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陈霸先麾下亦是猛将如云,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张偲等等皆以能征善战闻名,反观己方,只有一个萧元胤,独木难支啊,两相比较岂不是胜算渺茫么。
正因如此,哪怕有萧元胤坐镇,对于这场战事,南康郡诸位将领依旧持悲观态度。
这一点,恰好与萧元胤本人不谋而合。
人越是能力强,就越得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萧元胤正是时刻牢记着这一点,他才清楚在目前的形势下,蔡路养的南康军是完全无法同陈霸先麾下的始兴军相抗衡的。
而之所以萧元胤会有这种看法,原因有三:
其一,失道,侯景以逆动,祸乱南梁江山,各地藩王虽互相攻讦,但于南朝而言,正统依旧在南梁萧家,随着各藩王间的争斗落幕,如今人心统一,共击侯景已经成了南梁诸将的共同目标。
在这情况下,蔡路养接受侯景任命,率军抵抗所谓王师,无异于逆天道而行,违逆天意,又岂有胜算?
其二,失治,南康郡虽有兵两万,但多是临时招募而成,疏于操练,战力低下,且各将领与主帅蔡路养离心,尚未开战胆怯三分。
将为军之胆,连将领都丧了胆子,可想而知面对始兴军,底下的士兵会怕成什么样。
其三,失谋,大庾岭地势复杂,若要设伏倒是个便利所在,却不利于大兵团展开。
蔡路养不通谋略,居然将两万主力尽数带到这个死地与陈霸先决战,南康军原本就士气低迷,在这情况下,但凡有一战受挫,顷刻间军队便会崩溃作鸟兽散,届时,蔡路养再无后备之兵,只能是孤家寡人为对方束手就擒。
孙子曾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行军打仗,犹如弈棋,一子错便可输千盘,更何况蔡路养连错输三步,作为聪明人,萧元胤不可能陪着他走上绝路,所以今日这军营之行恐怕注定会让他这位便宜姑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