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艾小心翼翼地询问:“周洛,谢谢你给我使用喷雾。我感觉好多了,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刚才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没事吧?”
米艾生怕说错一个字又勾起他的忧伤。
周洛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
米艾看着他怅然若失的表情,忽然心生恻隐,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身旁,慢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人生在世,有很多值得去珍惜的事情,你不要只纠结于自己失去的,也要时常看看已经拥有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的,恰似一片落叶降临到周洛的心里。
周洛默默侧身,将视线移向她,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缓缓浮现在脸上。
那是米艾第一次看见他笑。
周洛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似乎与女生对视是一件十分需要勇气的事情。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半开玩笑地说:“刚才是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忘了感谢我?”
米艾故意逗他:“哦?你救了我吗?怎么救的?”
周洛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急着辩解道:“当然!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捂住你的额头,你现在早就脑门儿开花了。”
“哦,你说得对。所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米艾仰起脸,冲他笑。那笑容并不算绝美,却在那一刻,惊艳了他的时光……
他就那样跟随着自己的内心,对她说:“你陪陪我吧,就半天。”
见米艾愣住,他怕气氛太尴尬,又急忙补充道:“我在伦敦生活了二十年,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当你的导游,免费的。”
米艾点头同意。
周洛重新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可依旧难掩脸上的笑意。
米艾心下疑惑,眼前的周洛,和刚刚在餐厅里判若两人。
此刻的周洛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悠然自得地给米艾解说:“一提起伦敦,大家首先想到的是‘雾都’,再有就是‘古典’和‘优雅’。”
米艾不由得点头。
周洛继续说道:“但是,住得久了就会发现,这里也隐藏着很多烟火气息浓厚的地方。比方说各色的集市,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米艾抬头望着周洛,听着他认真的讲解。忽然间,她就笑了。
生活,真是太奇妙了。不经意间,你就走向了一段未知的旅程。
周洛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伦敦非常适合漫步,这儿的每一个街区都像是一张唯美的图片,每一条街道都坐落着精致的建筑。就像现在,走过这个转角,你就会收获一场意外的惊喜。”
米艾惊诧道,“嗯?惊喜?在哪里?”
顺着周洛手指的方向,米艾望向面前的小店。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青藤,一朵朵黄色的小花点缀其中。从门口望进去,一眼就会看见店里的冰箱里陈列着各色的冰淇淋。
米艾不禁惊呼:“哇!还真是惊喜!”
周洛见状轻笑,心里暗忖,女孩子还真是逃不过甜品的诱惑。他走进了小店,过了一会儿,手上拿了一个大盒子出来了,盒子里装着好几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小巧又精致。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每种都买了一个。”周洛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这句话。他不知道,那一刻他手上的冰淇淋就像夜晚的星星,点亮了米艾的心房。周洛看她没接,便又找理由解释,“这冰淇淋你也不算白吃,就当……就当是替我妈给员工的奖励了。”不得不说,这理由确实让人无法拒绝。
米艾笑着接过那装了各种口味的满满一大盒冰淇淋,拿出一个轻轻咬了一口,抹茶的清香瞬间在唇齿之间蔓延,整个人顿时心旷神怡。
此刻的米艾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洛的生日!应该给他买个礼物才对啊!
米艾假装要去洗手间,把满满一大盒冰淇淋又放回周洛的手上。她悄悄找了一家蛋糕店,买了一个她经济能力承受范围之内的小蛋糕,单手拎着,偷偷藏在背后。
周洛还在原地等着。他坐在长长的躺椅的一角,冰淇淋盒放在身侧,阳光斑驳地洒下,在他的周身绽开一圈又一圈光晕。
米艾悄悄走到他身旁,趁他不注意轻声在他耳边说:“祝你生日快乐。”
周洛扭过头,目光与她对视,那一瞬间,米艾发现那眸子里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那一刻,米艾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忽然想起淮姨说过,他从来不过生日的……
她收起蛋糕,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我忘记今天是你爸爸的……”
“忌日”这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没关系,”周洛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反正在我心中,他早就不是我爸爸了……”
米艾惊讶不已:“为什么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洛淡然地说:“来,把蛋糕给我吧,既然买了就不要浪费。”
周洛温柔却坚定地从米艾手上接过蛋糕,拆开盒子,说道:“谢谢你啊,米艾。”
米艾讶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周洛笑着回她:“今天听我妈叫你,就记住了。”
在他拼命假装开心的声音里,分明透出苦涩的滋味。
米艾心里清楚周洛为什么失落,父亲的忌日和自己的生日在同一天,这样的悲喜交加,阴阳两隔,他从五岁就开始承受了……命运通常就是如此有戏剧性,如同潘多拉的盒子,在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经历什么。
他们俩并肩坐在长椅上,一时沉默。
米艾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无言,没想到周洛先她一步开了口:“现在只有蜡烛没有火柴,许的愿望是不是实现不了……”
米艾瞬间想到了方法:“来,把蛋糕给我。”
女孩拿出蜡烛,正准备往蛋糕上插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然后抬起头问他:“你多大了?”
他用右手比了个2,左手比了个4。米艾会意了,原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她数了数蜡烛,发现数量不够,于是急中生智:“不如我们就只插一根好了,一心一意许一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说完她插好蜡烛,捧起蛋糕,对着太阳所在的方向,将那唯一的一根蜡烛朝向阳光。这样错位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蜡烛上方有一团小小的光亮,那是来自太阳的光芒。
“周洛,快许愿,今年你的愿望有太阳加持,一定可以实现!”女孩的催促使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时隔近二十年,他居然又过了生日,还是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一起……他缓缓闭眼,双手合十,在心底郑重地许下愿望。
其实,虽然他从来不过生日,但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默默许下一个愿望,那个愿望每年都一样——替父报仇。
许愿结束,周洛看向旁边的米艾,脸上的落寞无处躲藏:“你刚才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父亲生前是一名缉毒警察……”
米艾的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周洛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望向远方,似乎透过眼前看到了过往的岁月:“这项工作很危险,很危险……我妈劝过他很多次,不要去执行卧底任务,可他还是去了。”
周洛的瞳孔里仿佛有无尽的血色,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停地颤抖。
坐在身旁的米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周洛继续说:“后来,他的卧底身份暴露了,那些人给他注射了大量的安非他命,这使得他可以一直保持清醒。然后,他们敲碎了他的肋骨,锯断了他的双腿,割掉了他的舌头,捣碎了他的眼球,砍掉了他的手指……”
米艾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四十五个小时,他就那样一直清醒着,直到死去。”周洛平静地陈述着,但眼底的血色却越发鲜明。
米艾的身体在发抖。从周洛的口述中,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可怕的画面……那些人简直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他死了,不能立碑,因为不能暴露家人的信息,否则我和我妈也会被报复、被杀害。连我爸爸的那条警犬,死后都有一块墓碑,可是他……”说到这里,周洛哽咽了,“他却什么都没有……我妈当时哭得昏死过去,后来又吞了大量安眠药试图自杀。要不是那天我放学回家早,及时发现并叫了救护车,把我妈送医院抢救,我现在就真的变成孤儿了……”
周洛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恨他们。我恨我爸,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忠勇信义比生命还重要吗?我也恨我妈,为什么当时要选择自杀?如果她也死了,那我怎么办?她难道从来就没有为我考虑过吗!”
周洛将紧握的拳头重重捶在了椅子上,眼神里迸射出猩红的火光,骇人心魄。
米艾心疼地看着他的拳头,却见拳头上有点点血迹,她忍不住惊呼:“你流血了!”
她急忙去包里翻找,创可贴呢?怎么没有啊!情急之下,她解开了自己的发带,轻轻拉过周洛的手,把发带缠在他的手上。
周洛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可那一刻,作为艺人的他,演技真的差到了极点。明明他就是有事,却非要说自己没事;明明就是很伤心,却硬要装作云淡风轻。
米艾小声地建议:“要不现在回家休息吧。”
周洛摇了摇头,轻声拒绝了:“没关系,身边有个人,我心里还好受一点儿。对了,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这里有移动电源。”
米艾默默接过来,低头摆弄着数据线,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
难怪周洛刚刚在餐厅的时候说话那么冷漠,难怪淮姨的眼睛里会涌起那么大的悲伤,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父亲——一名甘愿牺牲生命的伟大的缉毒警察。
“周洛!周洛!”
就在周洛差点儿发现她哭了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周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蕊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还把我这个经纪人放在眼里吗?啊?”肖蕊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半天不见你的踪影,你说要和杰森先生吃饭,这都三个小时了,饭应该早就吃完了吧?你竟然背着我偷偷溜出来闲逛!”
蕊姐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忽然把目光转向米艾:“这位小姐是?”
周洛转头看向正在吃蛋糕的米艾,缓缓回答:“米艾,我朋友。”
肖蕊狐疑地打量着米艾:“朋友?好,只要不是女朋友就行。”
“咳,咳咳咳咳咳……”米艾本想用吃蛋糕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结果被呛到,咳得脸都红了。周洛轻拍着她的脊背,咳嗽才缓解了一些。
这一幕,肖蕊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这小子怕不是要恋爱了吧?现在可是事业上升期,不能分心。于是她急忙阻拦:“时间不早了,周洛你该跟我回去了,今晚还有通告。”
周洛缓缓起身,很抱歉地对米艾说:“不好意思,只能你自己回去了。”
米艾急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通告比较重要,你赶快去忙吧。”
肖蕊紧接着说:“米艾小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米艾点点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底忽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