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踞林之虎

听到他的话,空荆溪在桌案上点着手指,沉声道:“国主终于决定了么?”

“这些年詹青寒厉兵秣马,想要与我莒国开战,”己不景用力喝尽一盏酒,脸颊线条坚硬,像是在撕扯血肉,“这该是流血最少的法子。”

空荆溪拍抚桌案喝酒,心说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这些风晓武士向往和平,自不会旁观澹国与莒国之间蓄势待发的战争。

但澹国长空公詹青寒,被中原公卿称作“绝空的鹰”,那样征战长空的野心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于是前段日子,空荆溪就带着风武的同僚,来到莒国都城既墨城,找到了己不景。而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带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前去,却并不自信能说服己不景采纳。这些年他们听说己不景较之早年已经变得平和,可这个男人年轻时征伐沙场,有“踞林之虎”的凶名,想来就是会撕碎任何敌人的那种男人。

可等到了青罗阁上,己不景携着杞夫人已经等待空荆溪一行人很久了。原来是收到了密报,而彻夜等待。

空荆溪不解,为何这个莒国的老虎会特意等候他们一行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可后来他见到己不景牵着杞夫人的手,怕夜深露重的给她披上大氅。他叹了声气,心里暗想一个人软弱的时候就是心定下来的时候,己不景把心给了这么一个会管他喝酒的女人,于是愿意就这样继续一辈子。即使有人正磨砺着爪牙要与他开战,他也选择隐忍。

他们进了阁中议事。

空荆溪将风武收集来的秘卷宗呈递给己不景观读,其上记载的是十年前的澹国往事。

那一年澹国公膝下儿女众多,却并未有一个嫡子。而詹青寒也是儿女中的一个,虽是庶出,但他是长子,加上他在朝政之中展现出的才干和贤能,让澹国百姓几乎人人公认他就是下一任太子,而澹国公虽心有遗憾,但也有了临轩册命封詹青寒为太子的打算。

可无人想到,因为意外受伤而被太医院认为几乎不可能怀孕的太后,居然就这么凑巧而幸运的怀上了孩子,并于一年后诞下了澹国公的第十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取名为“詹之海”。

喜得嫡子,澹国公惊喜欲狂,加上詹氏族向来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宗法,所以在詹之海出生半年后,澹国公就举办了册命大典,册封詹之海为太子,他辞世后将继承他的爵位。

而詹青寒因为“血脉”二字,一夕之间失去了他拼命换来的所有,看着自己的亲随去谄媚嫡系,看着曾经效忠的臣司去追随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弟弟,只因那是詹国未来权力的主人……詹青寒很愤怒。他没有选择忍气吞声,而在心中谋划。

又两年,詹之海三岁,澹国公病重垂危,举国上下哀恸之中。但也就是这个时候,詹青寒于狮子病弱之时,终于显露出他刻骨磨砺了两年的爪牙。他先是带着效忠他的五百死士,囚禁了所有王宫禁卫,而后以“太后女子之身恐难接受国主垂死”这样随意的理由,将太后软禁于寝宫中。

詹青寒则独自一人进入澹国公休养的养心殿中,阖上大门,期间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一天一夜后,詹青寒红着双眼走出宫殿,宣布国主驾薨,并在最后一口气咽下前,将澹国托付给了他。

而彼时,太后动用了宫中培养多年的斥候,以绝密的渠道知晓到此时澹国朝堂的风云变幻。王室文武百官眼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倒在詹青寒脚下,而詹青寒深谙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也正带着死士杀去东宫,欲取詹之海性命。

詹之海最后还是逃掉了,太后率众从寝宫静衣宫杀到东宫,救出了詹之海,却赔上了她自己的性命。随后,太后亲信的近卫都统,带着詹之海踏上逃亡之路,一路逃到了北方极寒之地。再后来,那都统被杀死在冰雪中,而詹之海虽不见踪影,但一个三岁的孩子而已,能在冰天雪地里活多久?那是连野兽都活不下来的地方。自此,知晓这桩事变的所有人都认为那十一公子詹之海已经死去,而詹之海也再没有出现。

“古来为了权力而兄弟残杀之事,真不足为奇,”青罗阁中,己不景读罢卷宗,抚案饮酒。

可他沉默了下,不解道:“可空先生拿这一卷秘宗来,能有何用?”

空荆溪凝肃道:“国主可知,那十一公子还活着……”

“活着?”己不景吃惊。

“嗯,活着,”空荆溪点点头,“为了寻找阻止战争的方法,风武中有擅长卜卦者,盘坐七日寻求答案,最后获得了一丝契机,指向一个十年前消失无踪的人。借由这一丝契机,我们收集到了这秘卷宗,而后让我的朋友,一个小说家的卦师使用卦象之力聆听红尘市井,最后捕捉到了一道声音……”

“说的什么?”己不景追问。

“那个声音说,我是澹国太子日后一定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全部杀光……”空荆溪无奈的复述,“而我的朋友说那道声音来自澹国苦寒之地,于是我们想这是个很大的机会。”

……

酒铺中烛火黯淡,酒有些凉了。

空荆溪提起温在热水里的酒壶,给自己和己不景斟酒。

他一边说道:“此番我前往澹国苦寒之地,若是能顺利找到那十一公子,便倾力杀死詹青寒,辅助詹之海上位。届时国主不仅能除去心头大患,也能趁澹国朝政内乱之时,扶植詹之海为傀儡,完成自己的野心。”

己不景握着白瓷酒杯,并不喝,慢慢在掌心里转着,感到一股温热。

他忽地一笑:“若如空先生所说,我这么做了,恐怕我便是下一个风武的敌人吧?”

空荆溪容色淡淡,没有言语。

己不景笑容收敛,低沉地说道:“不必再试探了,我不会那么做。”他没有再任何解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起身,“我出来这么久,子杞该等急了。”

他披上挂在墙上的黑虎皮大氅,朝桌上甩下半枚虎印,上有四字[藏行离山]。

空荆溪诧异,这是莒国兵印,加上另外半枚,完整的便是[虎踞荒丘,藏行离山]。

而凭借这半枚,便可调令莒国境内半数兵甲,是再亲近的人都不可给出的调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