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当痛苦成为一种习惯,便不会再为之所困。”
他逐渐变成以痛苦为养料反而引以为傲的怪物。
他崇尚暴力、忠于血腥。
他渴望救赎、却迷恋痛苦。
他堕落又虚伪。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同时……
他也是阳光下披着光亮皮囊的傀儡;
是黑夜里贪得无厌的活死人;
但他像一头永远不会被驯服的野兽,满腹城府。
而她偏要和他硬碰硬到底。
他是病态、矛盾、阴暗的个体。
他既希望可以走出困住他的围墙,又不愿意彻底逃离黑夜、远离痛苦。
而她的出现硬生生把他从泥塘里拽了出来,要他赤裸裸地去面对这些狰狞可怕的伤口。
唯独她想杀他,却又救他;唯独她想远离,却又靠近。只有她敢靠近这样的他,只有她敢把他的逆鳞扒开了说,她不怕死。
她果敢坚毅,顽强高傲。
她像极了他小时候跑到高山荒野上看到的野玫瑰。
她这般耀眼,是玫瑰,也只能是玫瑰。
那次屋顶上的谈话,他知道了,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如果她是不怕死的玫瑰,那他就是不要命的魔鬼。
他的确是魔鬼,他想要撕裂一切、毁掉所有美好事物,包括她。除非她只为他一个人绽放,他要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万物皆有裂痕,可是当光照进来的那一刻,他都觉得是罪恶;有那么一刻,他只觉得她真耀眼,耀眼得让他心生一股疯狂的破坏欲。
好在那剑没刺中要害,那剑本来是要刺入夜殇,奈何矮了一截的黎沫鸢挡住,也就只刺入她锁骨下一点而已。
但是她醒来,还是觉得伤口处很痛。
她从小到大皮肉伤受过不少,可是这种刺穿身体的剑伤,她几乎没怎么受过。
黎沫鸢也不知道她自己睡了多久,睁眼间,房间开着灯,已经是晚上了。
她睡了快一天。
她昏迷期间,仿佛记着是有人守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影很熟悉,是夜殇吧。
可是现在却没看到他人……
不对,炎枭说过,禁术对他的反噬是有三天的!
黎沫鸢撑着疼痛的身体勉强起身,要去找他。
难道他又出去害人了吗?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房间门口前,顿住了脚步,楼上的房间穿来很小却清晰的动静。
脚不自觉地往楼梯爬。
门咔的一声开了,他房间没开灯,暗无天日,隐隐约约可以看清他背靠墙屈起膝盖,坐在地上强忍着身体内不适,魔鬼的叫嚣一遍遍传来,他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水侵透。
黎沫鸢安安静静地走进去,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她伸手召出血樱,血樱一点点散发出治愈温暖的能量,输入他体内。
她只能尽量帮他压制一点反噬的痛楚。
女孩身上淡淡的花香很好闻,很有标志性,是属于她的味道,夜殇从这股花香中就已经辨认出了来人。
他松开紧握着的拳头,朝她方向动了动。
黎沫鸢被他这么一靠近,那股浓重的戾气很快袭来,她下意识以为夜殇甚至要对她动手,猛地紧闭双眼。
谁知,下一秒,一只有力修长的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头埋在她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处,夜殇身上夹带着清冷的烟草味,靠在她怀里。
他并没有把整个人的重力都倚靠在她身上,可能是由于她还受着伤的缘故,这人倒是难得善解人意这么一回。
她感受到他繁乱炙热的呼吸,被夜殇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心慌意乱。
她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黎沫鸢是真的意外,他能克制住嗜血性和那些精神痛苦的影响,仅仅只是安静地躲在这里。
翌日。
炎枭昨日知道夜殇难得遭住反噬,躲在房间里,还有那小萝莉陪着,他倒是终于得以安心睡个好觉了,一觉就是睡到大中午。
前几日因为夜殇的事,他也担忧不已。
看着镜子里没半点睡眼蒙眬,却神采奕奕的男人,没了往日的黑眼圈,他都臭美起来了。
往牙刷上挤了牙膏,他满嘴泡沫刷了起来。
经过昨夜,那小萝莉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心服口服,炎枭觉得还真是罕见,第一次有人治得了夜殇。
炎枭总觉得,夜殇有些变了,但是他又说不清哪变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射进来,刚好洒在夜殇脸上,这个时间的太阳最是毒辣,他想避开却又无可奈何。
怀里安静地躺着睡着了的少女,羽睫下的眼睛闭着,她的脸庞此刻显得柔和乖巧,呼吸声很是轻微平稳。
这小绵羊倒是厉害,本来是他遭反噬,她硬要过来安抚他,结果自己倒是先睡着了,昨天睡了一天都没睡够。
夜殇刚好挡住阳光,使她免受滚烫阳光的照射。他低着眸在眼眶里一寸一寸地摹绘出她的脸,夹杂着极其隐晦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夜,你昨晚……”
门口先是有人推门的声音,而后传来炎枭不轻不重的呼唤声,打破这片难得的宁静。
只见夜殇立即收回如此柔和的目光,杀气腾腾地抬眼睨了他一眼,充满警告。
成功地让炎枭闭嘴了,又强行挤出个笑脸,小声张着嘴巴,“这还睡着呢?”
刚才那一声就已经堪堪传入她耳里,她眼皮挣扎几番,没了睡意地揉揉惺忪的睡眼。
眼皮刚掀开,就看见夜殇那张脸,立即就反射性地坐了起来。
“出去。”
见到怀里人醒了,他也就直接出声喊炎枭出去。
后者很识趣关门退出。
她想不到她居然会在他怀里这么安稳地睡着……
“那个……你……”
她还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什么?”
夜殇看着她还特意拉开这么段距离,冷冷问她,脑海想起什么,又问,“你叫什么?”
“我没叫。”
黎沫鸢大脑还不太清醒,下意识应他。
“那姓司的叫你,什么缘?”
拿她没辙,夜殇只能给她重复一遍。
什么缘?
闻言,黎沫鸢皱眉,想起了那会她中剑,司烬喊出了她名字。
可他没听清。
不是缘。
她沉思许久,没个答话,夜殇看着她挑挑眉。
“白缘。”
她其实并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名字,包括她的事,她随口扯了个她自己都没听过的名字。
“哪两个字?”
这人认识这么久都没问她名字,今天这么较真。
“白色的白,缘分的缘。”
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很轻,轻到她感觉不真切。沉默片刻,她再次听见少年干净凌厉的声音。
“白缘,我记住你了。”
……
黎沫鸢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此刻的他与以往她认识的他很不一样,浑然没了半点戾气,取而代之是神似于她的那股劲。
——清冷顽强。
直到后来的她想了想,总觉得命运从此刻起就把他们两个捆绑在了一起,又或许,是从她抱住他那刻起,再或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很多很多年前。
其实黎沫鸢编了这么个名字骗他还是有些心虚。
虽说那混沌之种的反噬已经过了,可是他心里的心魔还在作祟,意味着要他再去打败它一次。
曾经那些夜夜梦魇一直都是他独自一人撑过来的,可如今,他却难以做到,她的出现让他变得软弱。每当噩梦缠身,他都下意识地想起她,想起那个女孩轻声安慰他说我在,而他也开始克制不住自己会去敲开那扇门。
好像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安心,才是梦里狂风暴雨的避风港。
这种不得不依赖于一个人的感觉,夜殇从未有过。
像着迷,又像人类染上毒瘾,戒不掉。
夜殇觉得,或许这是件坏事。
后来,黎沫鸢开始发现这人明明没做什么噩梦,有时候还要打着幌子来敲她的门。
半夜三更的,她困得受不了,也懒得理他,充耳不闻地倒头就睡。
门外那人也不恼,敲了三四下没开,也就没了动静。
可是当黎沫鸢早上睡醒起来,开门时,阳光洒来,映入眼帘是离她房间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板,零零散散遍地都是烟头,而他一整晚就这么蹲在那空荡荡的走廊抽烟,仿佛在守着房间里的人。
听到动静,他才懒懒地掀起眼皮,那双一夜没睡的眼睛有股熏红,就这么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她被他吓到,从那之后就不敢故意不开门,哪怕只是让他进来安静坐着也好。
黎沫鸢不让他睡床,毕竟一男一女睡同一张床算怎么回事,虽然她都感觉他们的感觉莫名其妙的。
他没什么意见,有时候靠着她的床侧眯着眼,有时候推开落地窗,有时候单腿支起坐在落地窗边。
入睡之时,她倒偶尔还会从他口中听到“夜京炀”和“夜栩淮”等几个名字,她心情复杂得如同一团乱套毛线。
夜京炀说的那些屁话,尽会颠倒是非。
若不是她看过夜殇经历过的那些烂事,她指不定也会蒙在鼓里。
夜殇还以为,是她信他。
她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多少有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