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父皇御驾亲征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一傍晚,天色未黑,京城已经陷入死寂之中。

兵荒马乱的,还是早早关门上栓比较妥当。

御书房尚未关门。

朱由检呆呆地坐在书案前发呆。

早间朝贺,仅一文臣一勋贵入朝,余者久唤乃至。

“人心涣散,国之将亡啊!”朱由检不由叹息道。

满心茫然,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帝国。

“爷。”王承恩进来,道:“娘娘与小爷来了。”

话音未落,皇后周氏带着太子朱慈烺走了进来。

朱慈烺生于二年二月初四,次年封为皇太子,今年十五岁。

“梓童与大哥怎么来了?”朱由检问道。

“国事再艰难,也要爱护龙体。”

说着,周氏接过食盒,朱慈烺主动帮着放置碗碟筷子。

妻贤子孝,朱由检稍感欣慰。

只是局势太坏胃口。

洪承畴领八路总兵增援锦州,全军覆没,大明对关外再无反击之力,而清军顺势南下,如今已深入山东。

河南、湖北大部分失守,流贼纵横捭阖势不可挡,各处天灾连绵,民乱此起彼伏。

江山摇摇欲坠。

加上早上大朝贺的一幕,朱由检真心吃不下。

勉强吃了半碗饭,朱由检示意随侍太监收了碗筷,与周氏说起了闲话。

几句话就沉默了。

周氏叹了口气,告辞离去。

朱慈烺留了下来。

“大哥有事要说?”朱由检问道。

“你们先下去。”朱慈烺对左右宦官说道。

左右太监识趣地告退。

等太监们走远了,朱慈烺拜下,道:“局势大坏,文臣武将勋贵各怀鬼胎,爹须得振作啊。”

朱由检有些委屈,反问道:“难道朕还不够振作吗?”

朱慈烺说道:“爹之勤奋,堪比太祖,然而此时局面非勤奋所能挽救。

孩儿斗胆,请爹御驾亲征,前往湖广整顿大军,征讨张贼!”

朱由检瞪大了眼睛。

御驾亲征?

皇帝还能……皇帝确实能御驾亲征的。

太祖一介草民打出来的天下,成祖从亲王打到皇帝,武宗英宗……好吧,大概是怕英宗覆辙重蹈,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事。

但是建虏纵横山东,你让我亲征湖南?

“爹,孩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现在局势,困守京师,不过坐以待毙罢了。

天灾连绵,兵祸连接,北方一片荒芜,人心更是一片涣散,粮草钱粮全由南方支应,南方百姓怨声载道。

爹南下,不但可以振奋民心士气,亦可整顿吏治民生,保证钱粮供应。

若北方有变,不过是一个‘有’字罢了,只要整治好南方,未必不能效仿太祖复北。

至于建虏……”朱慈烺停顿了一下,道:“孩儿以为,目前国朝已无实力剿灭建虏,只能待其饱掠而退。”

朱由检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感觉很陌生。

虽然经常教导国事,但一直表现的中规中矩,如今上来就是这么炸裂的意见。

皇帝御驾亲征……不……根本听不到这个声音,该死的臣子,居然从来没提过这个建议。

先放一放。

太子提议皇帝出征,是不是要篡位啊?

但是朱慈烺的实力不允许。

局势变化太快,詹事府官吏也是一直在换的,又没有直属武装力量,想篡位也没有基础。

想明白这点,朱由检蠢蠢欲动。

他可是弓马娴熟的,尤其是精于射术。

文武臣子一个比一个狗屎,自己御驾亲征说不得就能扭转局势。

只是……待其饱掠而退,这是一国储君能说该说的?

朱由检带着愠怒问道:“只能坐视建虏寇掠地方,残害百姓?”

朱慈烺反问道:“我们不正在坐视吗?”

朱由检无言以对。

满朝大贤,无一有退敌之策,各部大将,无一能御敌于野。

失望越发浓重。

朱慈烺何不失望?

他比谁都想剿灭建虏。

只是东宫只有一些太监,没有心腹,没有军队,拿头去顶皇太极啊?

实力不允许。

非得整顿南方,蛰伏发展,然后奋发余烈,荡平天下。

“若是朕御驾亲征,中枢如何?”朱由检问道。

“孩儿愿意留守监国,维持后方不乱。”朱慈烺说道:“爹南下,当携母后与诸弟妹同行。

若北方事不可为,孩儿自死社稷,绝不丢祖宗脸面,更不令爹为难。

且孩儿留守京师,方能证明爹是亲征,而非迁都,可堵朝臣之口。”

听到儿子抱有死志,朱由检大为感动,道:“莫如迁都南京?”

“无敢倡议者,甚至多有阻碍者。”朱慈烺说道:“纵观周延儒所作所为,成则分功,败不及祸,与温体仁之辈何异?

再看陈演等辈,文不能安民收税,武不能平乱安边,只一味揣摩圣意,虚言糊弄,毫无建树。

对他们来说,李自成也好,建虏也罢,谁入京师就跪谁,反正不影响他们的富贵权势。

至于这江山,又轮不到他们当家做主,也就无所谓是谁当皇帝。

他们在意的是自己不承担丢弃祖宗基业的罪名,说不得彼辈还想着将你我父子献于贼人以邀宠。

而迁都南京,南方士绅官僚不好偷奸耍滑,定然群起反对,御驾亲征虽然依旧反对者众,终归比迁都少一些!”

朱由检沉默片刻,问道:“为何不是你南下监国?”

朱慈烺回道:“爹尚在,孩儿威望不足以震慑四方。

且孩儿南下,若爹不幸,则立为弃父母国家之徒,身负不忠不孝之名,即便有大义在身,亦难收拾局面。

孩儿留守,若爹不幸,自当继位,到时候再论迁都不迟。”

虽然动辄“不幸”,但是真情流露,着实让人感动。

朱由检很后悔与儿子交流太少,若是早听儿子的意见,说不得局面不会这么坏。

想多了。

昨天之前,朱由检问好大儿只能得到一个“?”。

也就来了个穿越的灵魂,才能给他提这个意见。

朱慈烺想提自己南下监国的,但是威望不足和弃父母国家的名声确实是问题。

主要还是考虑到朱由检的逆反心理。

贪生怕死之辈岂能继承国祚?

很可能这样想。

毕竟父母都是希望儿子成器。

到时候难免不弄巧成拙。

所以提议让朱由检南下。

假如朱由检听进去并且搞定群臣,真的南下了,他可以随时提桶跑路。

也有可能朱由检被阻拦,却让他南下。

反正不管怎么样,反其道而行之都比自请南下强。

京师局面很坏,但是苟个一年的话,还是有把握突围而出的,到时候南京重逢,父子感情再无破绽,自可勠力同心收拾局面。

嗯,老父亲主内,好儿子主外。

其实朱由检的能力还不错,只是太年轻,被一帮老油条演坏了,弄一些靠谱臣子辅佐的话,还是能干的不错的。

“大哥当选婚矣。”朱由检忽然说道。

朱慈烺回以问号脸。

“今年选婚,明年成婚,正合适。”朱由检说道。

明年十六岁了,都这个年龄结婚。

朱慈烺说道:“爹,局势艰难,孩儿的婚事是极其重要的筹码,不可轻率。”

“按惯例……”

朱慈烺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如此局势,还墨守成规吗?也就母后族家不争气,要是真出了一个卫青霍去病,爹难道弃之不用吗?”

真心实意。

婚事是筹码,可以用来收买人心,哪怕收陪嫁也是好的,怎么能随便找个小门小户呢?

朱由检对儿子的说法无言以对,却又对儿子的变化感觉惊异。

但是却认真考虑起朱慈烺的意见。

名为亲征,其实迁都。

迁都的好处,朱慈烺不说,朱由检也想的明白。

北方已经烂透了。

南方虽然也不怎么好,但是大体稳定,而且多是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的地区,好好经营一下的话,反攻倒算并不难。

但是皇帝离开,随行者众,京师力量极大削弱,剩下的人也会十分沮丧。

李贼随时东进,张贼亦可北上,建虏更会南下。

留守者必将陷于重重危险之中。

以自己性命为父亲争取机会,是为大孝,以身殉国则大忠。

如此出色,朱由检舍不得儿子留守。

培养一个继承人并不容易。

如果让儿子南下监国,会不会比自己干的好?

父子俩一南一北,同心协力,未必就不能扭转局面保住京师。

朱慈烺不知道朱由检的想法,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便宜老爹的心态变化。

“爹,给孩儿留一二良将,千八百精锐,情势危急时,孩儿突围往东走天津入海,可转无恙。

当务之急,是确定爹亲征之事,越快越好。”朱慈烺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下局面,绝不能再浪费时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朱由检品味片刻,叹道:“却不想吾儿还有如此文采。”

“爹,纵观朝堂上下,哪个文采不好?又济得甚用。”朱慈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明亡于崇祯,朱由检绝对难辞其咎。

亡国之君天生的罪。

但是明末文人,排成一排全部砍头肯定有冤枉的,十抽一绝对有漏网之鱼。

“吾儿以为,满朝文武皆不可信?”朱由检问道。

朱慈烺回道:“孩儿与朝臣相处甚少,不熟悉,但是如今局面大坏,岂非朝臣之罪责?

孩儿以为,爹不妨择一些人私下奏对,以亲征之事试探。

以虚言大义反对者,必为奸佞。

赞同却提出实际困难的,务实之臣,可重用。

只想随同南下者,贪生怕死之辈,未必不能用,却要慎用。”

朱由检感觉有些没面子。

年龄还没老子当皇帝的时间长,如今却来教老子识人用人?

但是想到最信任的温体仁,已经回到首辅岗位上的周延儒的表现,朱由检沉默了。

继续暴击。

朱慈烺说道:“建虏肆虐山东,若是收到……一定能够收到,不知道有多少卖主求荣之辈存在,建虏一定能够收到爹亲征南方的消息。

到时候其兵锋转向,以目前明军实力,决计挡不住,爹十有八九走脱不得。

所以御驾亲征,只能待建虏退走后实行。

孩儿估计就在三五月间,毕竟以建虏兵力,也无法再抢更多了,他们带不走。

这期间,爹可认真挑选贤良忠臣,携带南下,至于北方,孩儿全力维持吧。”

朱由检感动莫名,道:“总要给你留些贤良,说说要哪些人。”

朱慈烺回道:“孩儿不熟,不好枉自判断,但留守事务不多,一二文臣一二良将加锦衣卫一部分足够使用。

其他的,勋贵享受富贵二百余年,当与国同休,留下。

内阁辅臣该当坐镇中枢,留下。

奸佞之辈都留下,爹南下重新设置各部司则少掣肘。”

朱由检少掣肘,朱慈烺多钱粮。

老李拷得,小朱掠不得?

没这道理。

与其最后白白便宜满清,不如全部带回南方。

京城守不住,也没必要守。

南京重开才是正途。

整饬好南方,卷土重来,凭大明的体量,足够打到世界尽头去。

朱由检怎么想不知道,朱慈烺就这个想法。

所以要把银子带回去。

速度够快的话,不但能反过来支援便宜老爹一波,还能收买吴三桂。

不只买吴三桂的关宁军,还能看情况买吴三桂的命。

前提是权力和银子。

权力不是因为留守监国,而是与崇祯帝分开后获得的独立自主权。

不然事事请示汇报,还要考虑朱由检的反应,不只累,效率也低,还容易做不成。

有了权力,银子就比较简单,苦一苦贪官勋贵们即可。

朱由检不知道朱慈烺的小九九,只感动于这个儿子太懂事了。

懂事到让人心疼。

朱由检忍不住问道:“可有具体名单?”

朱慈烺回道:“孙传庭可为天津巡抚预谋退路,郑芝龙当为登莱总兵以济海路,勋贵之中,巩永固和刘文炳当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

你不是不熟悉文武外臣吗,孙传庭也就罢了,郑芝龙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小子是不是有鬼?

没等朱由检问出疑惑,朱慈烺继续说道:“孩儿若要突围,必须猛将护持,周遇吉英勇善战且忠心耿耿,可为东宫大将。

名不正则言不顺,东宫当建武卫军,以方便孩儿使用。”

这个时候……也罢,死马当活马医。

朱由检说道:“其他人尤可,孙传庭正要剿灭叛贼,如何能够巡抚天津?”

朱慈烺问道:“未虑胜而先虑败,爹可考虑过孙传庭战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