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自打盘古开天、耶稣降世，从茹毛饮血时代的洞穴壁画，到当今零零落落的“砖头史诗”，幻想文学在人类历史中乃是最古老的一脉文字。我们不知道，远古的篝火堆前，部落的说书人对围坐的孩子们讲了些什么，但我们清楚，我们自己也有过类似经历。我们不仅爱听老奶奶的睡前故事，还时时寻找着类似的感觉。

幻想文学之所以盛行，因为它是对人类心情最基本、最朴素的表达。凡人生活在大千世界当中，无论对世事探索得多么深入，对现实有多么了解，作为个体的他或她始终是渺茫的。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不知道一切的尽头在哪里，我们需要东西来支持自己，需要东西来填补空间，需要一个大于自己的存在作为向往寄托，以维持内心的平静安宁。

于是，我们有了一个最原始、最容易发掘，也最能打动人心的答案——想象。

想象伴随着人类从远古走向未来，而我们这趟现代奇幻之旅，意在阐述建筑在想象基础上的“现代奇幻文学”的诞生和发展历程，描绘那一个个文学意义上轮番登台的英雄儿女，描绘那一部又一部名垂青史的奇幻巨著。

幻想文学作为泛用的文学形式，“想象”是其主要特征，它运用想象力去演绎和超越现实——在古代，想象力主要体现为魔法、神灵和其他超自然因素。从两河流域的《吉尔迦美什史诗》到希腊的《荷马史诗》，从印度的《罗摩衍那》到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再到中国的《西游记》，乃至中世纪的“亚瑟王”传说、《尼伯龙根之歌》……这无穷无尽、为我们耳熟能详的种种，都是幻想故事的历史传承。

那个时候没有科幻，现代奇幻也没有出现。那时只有笼统的大幻想文学，建构于自然时代的大幻想文学乃是现代奇幻文学的先祖与养料，其运用的魔法、神灵等手段，常被现代的奇幻爱好者所追溯探究。每个民族的文学史上，都有无数这样的作品。

那个时代仿佛辉煌的宝库。

直到蒸汽机发出震惊世界的轰鸣。

18世纪到19世纪之交，乃人类历史最大的转折点。在这个时间点之前，人类过着相对简单的自然生活，无论东西南北，生产水平基本相同，无论生活在秦朝还是宋朝、中国抑或欧洲，生活样态基本类似，没有根本差异。无数的帝王将相、帝国和民族，他们的宫廷、他们的文字乃至他们本身，在战争的暴力与历史的长河中灰飞烟灭，人类创造了再去毁灭，毁灭了再去创造，周而复始，循环往返。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随后纪元轮回，犹如个体的生命。

可在这个时间点以后，人类仿佛被赶上了一辆没有刹车装置的火车，整个地球都在被同一种机械化模式所同化。你可以砸碎一亿辆汽车，但你毁灭不了汽车的制作方法和人类对物质财富的贪婪，我们因此被劫持在一条通向高科技远景的康庄大道上前进前进再前进，我们的口号变成了不断创新，并在“创新”的同时被机器拖着跑。

我们征服了自然，突破了生命循环，主宰了地球，但也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我们开始自我焦虑，我们怀疑自己已不是从前的人类。

在王尔德的代表作《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天生漂亮的道林·格雷先生因为害怕青春难驻，于是找画家为自己画了一幅肖像画，让那幅肖像代替自己承担岁月和心灵的负担；与之相似，现代人也需要一种带有怀旧色彩的新文化，一种带有回归意味的幻想文学，以代替我们承担精神上的衰老，表达对自然和自由的向往。

现代奇幻文学就这样诞生了。

很多人认为科幻与奇幻同属幻想文学，却是矛盾冲突的一对，彼此互不相容。这话既对又不对，正确之处在于它们之间确实存在商业竞争关系，但反过来讲，两者并没有深层矛盾，仅仅是视野不同罢了。所谓科幻，便是应科技时代而产生的新型幻想文学，科技带来了重大变革，使人类的物质财富极大丰富，并拓展了人类的理性思维，其结果在人类的精神生活上必然产生与之对应的文化产品，以反映和赞颂时代；但与此同时，人类不可能与过去彻底割裂，而科技时代说到底也只是人类生活的一个“现阶段”，甚至很难被定义为高级阶段。

人类对想象的诉求存在于人性中更深远的地方，它是奇妙的，并不为时空所束缚，足以涵盖科技远远不能表达的众多领域。

由此，我们可将现代奇幻文学称为“科技时代的大幻想文学”，是含有不符合科学认知的超现实元素、且此种元素发挥着主导或重要作用的幻想小说。作为自涅槃中复生的伟大类型文学，它与科幻之间既有竞争、更互为补充。在科技力量占据明显优势的当前，人们愈加需要多种渠道来纾解焦虑，古老的幻想文学也因之呈现出愈加强烈的回归态势。可以想见，随着以后科技越来越发达，现代奇幻的辐射也将越来越广，以维持微妙的平衡关系。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拨回近代，在法国大革命的隆隆炮声中，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相继到来。昙花一现的拿破仑帝国分崩离析，维多利亚女王日不落的荣光照耀世界。那是最好的年代，巫术与迷信纷纷被打入冷宫；那也是最坏的年代，人们怀疑一切神话，坚信自己的创造，奇幻乃至幻想文学因而陷入了尴尬境地，既失去了故往的依托，又暂时难以找到新的合理形态。

但它顽强地滋生着。在欧美，奇幻元素起初主要存在于两种文学中，一是神秘主义的哥特式小说，二是启迪儿童的童话故事。尤其是后者，曾在18世纪获得极大发展，并于19世纪中叶走向顶峰，相继出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格林童话”等一系列传世经典，为幻想文学保留了香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学沉淀不断堆积，好比大河终将汇成湖海，童话的故事架构愈加开阔，情节愈加复杂，元素越来越多，篇幅越来越长，描写越来越深刻……终于，它不再只是为儿童专写的作品。

我们的现代奇幻之旅，正式从这里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