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西港
Part 2
WESTPORT

人总会一点点习惯毒药。

——维克多·雨果

第一年他们总挨饿，蒙扎下田劳作或去林子采集时，本纳就上村里乞讨。

第二年收成好一些，他们在谷仓旁辟了片菜园。在大雪纷飞、将整个山谷变为纯白的静寂之地前，他们还从老磨坊主德斯洛那里得到一些面包。

第三年气候宜人、雨水当时，蒙扎在上面的田地种的粮食长势良好，几乎比得上父亲种的。由于边界上的战事，粮食价格很高，他们预计不仅能赚到补房顶的钱，还能给本纳买件新衬衫。蒙扎看着风吹麦浪，心里充满对双手劳动所获的自豪。这种父亲常有的自豪。

但收割前几天的夜里，她突然被吵醒。她摇醒在身旁熟睡的本纳，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拿起父亲的长剑，轻轻打开百叶窗。他们一起蹑手蹑脚地翻出窗外，跑进林子里，躲在树干后的灌木丛中。

几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屋子前，火把在夜色中摇曳。

“他们是谁？”

“嘘——”

她听见他们破门而入，冲进屋子和谷仓。

“他们想干吗？”

“嘘——”

他们在田地里散开，开始放火，火焰一点点吞噬小麦，最终变成熊熊大火。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大笑。

本纳瞪大了眼睛，闪烁的橙色火光照得他的瘦脸蛋忽明忽暗，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滑下。“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

“嘘——”

蒙扎看着翻滚的浓烟升上澄澈的夜空。她双手劳动所获，她付出的汗水与承受的痛苦，一切都化为乌有。那伙人走后，她仍在灌木丛里待了好久，呆看田地燃烧的光景。

第二天早上又来了一批人。他们是山谷周边的农户，个个面色严峻、义愤填膺。老德斯洛走在前头，腰间挂着把剑，他的三个儿子跟在后面。

“他们打这里过的？你们没死算是走运了。他们杀了山谷那头的卡维一家，连孩子都不放过。”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要跟上去，吊死他们。”

“我们一起去。”

“你们最好——”

“我们一起去。”

德斯洛以前不是磨坊主，重操旧业轻而易举。他们次日晚就追上了那伙强盗。那伙人向南折返途中在森林里生火宿营，甚至没安排像样的守卫，与其说是支军队，不如说是群流寇，其中有不少溜过边界的农民，打算趁大老爷们开战时发泄心中积压的不满，或者摆平想象中的仇怨。

“没有杀人觉悟的都留下。”德斯洛抽出长剑，其他人也举起切肉刀、斧子和自制长矛。

“等等！”本纳拉住蒙扎的胳膊，轻声说。

“不。”

她安静地矮身奔跑，手握父亲的长剑。火焰在漆黑的森林中跃动，她听到人们的呼喊、金属的碰撞、弓弦的嗡鸣。

她冲出灌木丛，只见两个男人蹲在营火旁，火上架着口冒气的锅。一个男人留着浓密的胡子，手里有把伐木斧。他还没来得及举起斧子，就被蒙扎一剑劈在眉心，惨叫着倒地。另一个男人转身逃跑，刚跑出一步便教她刺穿后心，当即殒命。胡子男不断大声哀号，双手在脸上乱摸乱抓，于是她当胸补了他一剑，他呻吟几声后彻底没气了。

周围的战斗声渐渐平息，而她一直盯着这两具尸体。本纳爬出树林，取下胡子男腰带上的钱袋。他一提袋子，一大把银币落在掌心。

“他有十七枚银币。”

他们把庄稼全卖了，也只能挣到这些钱的一半。他又检查了另一个人的钱袋，不由得张大眼睛：“这里有三十块。”

“三十块？”蒙扎看着父亲的长剑上沾的血，体会成为杀手的奇特滋味。太奇特了，竟然这样轻而易举，比在硬邦邦的土地上讨生活容易多了。容易太多了。

她等着懊悔席卷全身。她等了很久。

但那天她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