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有荆桑，可以育丝

“倒是有趣。”楚言欢心有所触：“大爷不归家去？我看天色已晚，刚刚我们出门时家家户户也升了炊烟，家中应该已经有了饭菜才对。”

“会有人送饭来，我得守着桑树，不然就得被虫霍霍了。”老人眼睛精光一闪，猛地往前一冲。

楚言欢和蓝桃桃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在逐渐黯淡的光线下，一大圈黑色从地底翻出，巨大的虫类嗡鸣声在这阔野里回响。

是魔虫。

大群大群的魔虫向着桑田的方向攀爬，他们就想一坨巨大的阴影，要把桑田吞噬殆尽。

感染了魔气的虫子如同世上最贪婪的存在，他们窥觊着前方能补充能量的一切事物，蠢蠢欲动。

楚言欢立刻掐决，旁边的蓝桃桃也掏出了一个蓝色的海螺，那是她的本命法器。

正当楚蓝二人想要驱使术法击溃这场虫潮时，却先一步被老人的动作打断。

只见老人冷哼一声，随手从稻草围栏处捏了一团干草，在他的旱烟枪上一点，火星子点燃成了小火，成了点燃那条人工砌成的稻草围栏的火柴。

晒干的稻草干燥易燃，瞬间燃起熊熊烈焰，如同一道天谴，拦下了面前无尽的虫潮。

老人十分淡定地再次把烟嘴含入口中，浅薄的雾气蒙蒙上升：“想要吃掉我们的桑树，想都别想。”

火星子在跳跃，橘色的火光照在老人的脸上，拉长了他的影子，让精瘦矮小的人类变得突然高大起来。

他如同明灯书界道里那些主角摸寻到秘境中，却在大门口被沉默的，如同雕塑般的守门人拦下。

守门人的使命是守住秘境，而老人的使命是守护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桑田。

老人把最后的一口烟吸完，灭了旱烟枪里的火，撇了楚言欢和蓝桃桃一眼，语气笃定：“你们不是什么来采购锦缎的商人吧？”

楚言欢一怔，从那燃烧得炽烈的火墙中收回视线：“大爷看出来了？”

老人打了个烟嗝，不太讲究形象地抹了把嘴：“十里桑田来来往往的商贾我见过上万个，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跑来这田里地里看的，他们只要成布，只要锦缎布匹的质量过关，他们何曾管过田里是什么样的。”

“那些商贾最是嫌弃田里肮脏泥泞了的，再大的热闹也不会让他们产生下来瞧一眼的兴趣，他们的眼里只有钱，而你们的，太纯粹了，问我的同时总是在瞧外边的土，目的性太强，太明显。”

远远传来一声哨鸣，无数栖息在桑田内的飞鸟惊起，在高空中看着一条蜿蜒的火龙凭空出现，在火龙之外是寸草不生的焦土，火龙内是暂存完好的桑田。

老人顾不得和楚言欢继续说话，从胸膛前也摸出一把哨子，腮帮子一鼓，用力吹响。

一声又一声的哨响由近向远，直至再无声音。

火光烈烈，魔虫的鸣叫还在继续，吱呀吱呀叫喊得人心里烦闷恐惧，但在场无人害怕。

有虫不死心地想要钻过火墙，但还是在火焰中发出尖锐的嗡鸣，丧了命。

楚言欢默然看着火焰，听着哨响，原本因为魔虫出现而焦躁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吹完哨子，老人被烟呛了个正着，咳嗽两声喘着重气继续说：“你们是仙人吧？桑女找你们来的？”

楚言欢唤出自己的灵剑，然后从火焰中挑出了一只挣扎了几秒后停止不动的魔虫，扒拉到自己面前，仔细观察那被烧的漆黑邦硬的外表。

“大爷好眼力，你们这火墙能抵御大部分的魔虫，但他们会钻土，忍着地底的炽热也未必不能突破火墙的防御......”楚言欢无不担忧道。

她已经能感应到了，无数细不可查的魔气正通过地底缓慢移动，有一些甚至已经破土而出，正着填饱他们的胃囊。

“这不用担心，后边还有人。”老人笑着抹了把花白的发。

似乎在验证老人话的真实性，点点火光从桑林中出现，一声吆喝惊破天地。

“嘿嘿——”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率先开嗓。

“今有荆桑，可以育丝——”

数万人的声音齐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今有荆桑，可以育丝——”

“今有桑椹，可以绞缬——”

“蓝缎加身，可事农桑——”

“紫缎千金，可换钱粮——”

“谢承日月，子嗣连绵——”

老人哈哈一笑，解开身上的布衣，光着古铜色的膀子，拿起一根燃烧的火把。

一只魔虫钻开土壤，张开那张长满细微利齿的嘴，刚想要咬上桑树的根，一个火把从天而降，灼烧着它。

老人仰头继续高歌：“今有荆桑，可以育丝！”

万声颂歌齐和：“今有桑椹，可以绞缬！”

星星点点的火坐落在整片桑林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们的眼中带着不屈，带着倔强，手里的火把点着散落在此的魔虫。

平平无奇的稻草围栏是殉葬先锋，成为火龙，成为这十里桑田的护卫神兽。

这一把把的火把是攻击的刀刃，这是十里桑田桑农们的战场。

桑农们不是修士，亦没有神兵利刃，但他们有手，有脚，有不屈服灾难的倔强，有敢于冲破一切的孤勇。

世世代代流传的民谣在他们口中传唱：

今有荆桑，可以育丝，

今有桑椹，可以绞缬，

蓝缎加身，可事农桑，

紫缎千金，可换钱粮，

谢承日月，子嗣连绵。

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他们吃食一辈子的依靠，他们的血肉骨骼和十里桑田早就是一体了。

所以火龙生，护桑田，人力更，杀魔虫。

楚言欢踩着灵剑，蓝桃桃踩着海螺，她们迎着烈风与浓烟飞至半空，注视着地下的万千星辰与那条几欲破地而出的火龙星河，沉默无言。

修仙证道，她们的道是什么？是人，因为她们自己本身就是人，她们追求的道都是自己。

人啊，修仙问道，不屈服于自己的弱小，侍田弄桑，不屈服于自己的渺小。

这才是人的道，为已，不屈，以人力而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