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难眠。
心底的晦暗是又一片无白昼的黑夜。
那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无人问津。
那样长久浮动的心并不允许他好受。
他与她的物理距离近了,心理距离相距很远。
他的失眠似乎越来越严重,或许是离她太近了,打破了暗恋应该保持的距离。
谨守的边界日渐模糊,会有越来越多的想入非非。但清醒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单向的单行道,说好要知足的,为什么不甘心?他本来已经很累很脆弱了,“不甘心”会趁虚而入,让他的灵魂在黎明前飘荡无处可依。
齐清洌一无所知,光明磊落,但他难免思绪万千,深陷自我折磨。他到底在强撑什么?没有力气了。暗恋,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更难的是到此为止。
他告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不要得意忘形。
昨天晚上,他为自己许的愿望,是如果世上有神,请停止他对她的眷恋,让他活得光明坦荡些,别再折磨他了。
没有用。是神听不见他微弱的祈愿?想必世上无神。
那他就造一个神出来好了。
蓝凛翻着日记本,这本日记本在上高中以后重新开始写,第一天、第一页就是齐清洌,全是齐清洌。他把这本日记本放在书包里,带着它上学放学,再也不敢使其假他人之手,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世界。
他想着很多,那日记本上也记着的事。日记落款一页页翻走,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来他喜欢她这么久了。
——2023年9月1日入学
——一见钟情。她回过头那一眼,爱情只在我心里发生。那么有生命力的笑容,羡慕也仰望。
——跟着她走了一路,竟然是同班。开心。总是忍不住想看她,可是她座位在后面,不能总回头。
——在教室门外贴的座位表悄悄找到她的座位和名字——齐清洌。
——2023年9月8日晚上
——她被叫上台自我介绍,她说她叫齐清洌。
——竞选班长,投票给她。被她看见了,对视。
——她好像不太想当班长。心虚,投票给了她。自私地想她当班长,跟她会多一点交集。
——2023年11月11日楼梯拐角
——被人围堵在楼梯拐角,不知道怎么办好。她来了,带我离开重围。
——三言两语替我解了围。真厉害,一点都不怯场。我怕得贴墙了。丢脸。
——一起走出校门,第一次独处,说了很多话。很开心。双十一的独处,短暂地脱单。
——莫名地,感觉到了她对我的体谅。她人真好。一点不会笑话我。
——2024年3月5日惊蛰
惊蛰,他生日那天,有人在教室里分发着一位老师订婚的喜糖。
他被忽略了。
没什么,也不是很喜欢吃糖。
那一点糖果上的喜气不够驱散他身上的郁气。
齐清洌经过,随手放下两颗喜糖说,沾沾喜气。
那是她给他补发的,原来她知道他还没有拿到糖果。
双喜临门,就当作生日礼物吧。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生日快乐,蓝凛。
——2024年4月1日愚人节
烟湿心境,雾雨朦朦。
习惯和她玩闹的男生又对她表白,依然被拒。
雨停了。
雨没停。他坐在那里,目光所及,全是风雨。
他没有上前表白的勇气,没有被拒后洒脱一笑的心怀。
怯懦,自卑,又是阴雨连绵。
谁去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也不例外,她没有喜欢的人。
难道不该高兴吗?是应该庆幸。
心里酸胀苦涩,好像并没有高兴。
他像个愚人,隐晦着他的晦暗。
——2024年4月8日清明以后
阴雨,氤氲,潮湿。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心情不好。
席初逗她笑了,眼高于顶的席初也会逗一个人笑。
——她云开雾散就好。
——她和席初,会是吗?
——我要多慷慨,才能祝福你和我以外的人。
——独身前来,仓皇而去。
——2024年5月14日期中以后
那天的数学课上,她为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塌了的天被撑起一片,带着金色天光。
——你对我就像彗星,划过我的视野继续你的轨道。
——我会记住那一瞬永恒的光芒。
——也希望这样就足够了。
——我会是你的彗星吗?好像我没什么光芒值得你牢记。
——我路过你,就会坠落。
蓝凛停在这一页,眼泪滴下,晕了墨迹。
日记上的这一天,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天。
她又救下了他。
荒芜冷寂的雪地,终于长出一点点向往春天的新芽。
期中考试时的蓝凛坐在考场上,几乎拿不动笔。笔从手中滑落到桌上,他想伸手去拿,明明看似触手可及,却每次都在更远处。无数次地伸手,无数次的扑空。太困倦,太疲惫,像幻觉一样,他的手好像不是他的手。
像一场清醒又深陷的幻梦,他醒不来了。
试卷还有很多空白,怎么都拿不起那支笔,令他无比烦躁。是什么时候睡着——或者说晕倒昏睡过去的,他全然不知,只知道醒来时已经是响铃交卷的时间了。
第一科,就已经知道成绩很差了,没救了。后面的考试几乎也都重蹈覆辙。
那些天,他压力很大,几乎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明明还想考好一些,像那次考第一名那样,再一鸣惊人一次吧。
他以为他还能发出一点光亮。
一场期中考试,他没有一个学科是全部写完的。成绩出来时毫无意外是全班倒数。
天差地别,事与愿违。
他接受了,觉得自己不该强求什么。他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就考到第一名的能力,只要心里感到一点点重压,他就已经被打弯了腰。
有人游刃有余举重若轻,但不是他,他要如何才能与那个谈笑风生的人并肩。
倒数也没有关系了,如果不是第一名。就算是第一名也未必能被看见。
其实也应该高兴,老师的生气何尝不是一种关心。只是他还是很难过,难过得无措,被一众目光如同束缚手脚架在火上炙烤。
数学老师讲卷子时勃然大怒,重重地拍着讲台,大声训斥:“蓝凛!还没睡醒吗?睁开眼看看你的试卷不是空白就是乱写!什么态度你自己心里有数吗?这么困就站起来听课!”
蓝凛惊醒,低头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热闹,发笑,窃窃私语……他忽然感到窒息,压抑得想逃,又置身于初中那时候那个教室。
“谁不知道蓝凛是我们班最爱睡觉的人啊!堪称睡神了!”
“下课就睡觉,都不跟我们玩,太过分了,是看不起我们吗?”
“太大胆了吧,考试睡觉,明摆着要交白卷啊。”
“也不能仗着平时成绩挺好,有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乱来吧。”
“啧,他上课睡觉都没人理,我们睡觉会被骂死的。真是让人不平衡!”
“反正我交白卷也一样被骂,他被骂也正常。我就不同情谁了。”
“活该咯,自以为是优等生有特权呗。换做我们被骂得更惨。”
“天天一个抑郁的样子,又没人欺负他。想睡觉干嘛不回家睡,家里不舒服吗?休学不就好了,干嘛非得要呆在学校遭罪。”
“拉低班级平均分了啊,以前那么好,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考出这种成绩啊。”
“……”
蓝凛不敢抬头看,一切心知肚明。那么多人侧目而视,一双双眼里浓墨重彩的黑,只有他在惨白。
他没有朋友,这种时候就不存在有人为他说话,仿佛他更加罪大恶极。
数学老师怒气未消,没有人叫停,议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就像是有一只误入的惊雀,被人从无聊中发现,追逐者众。
齐清洌重重一拍桌面,一身冷气站起身,气势如虹的声音压制了所有闲言碎语:“老师,请继续讲试卷吧。”
全班一时噤若寒蝉。
数学老师被这一拍桌一句话消了气,意识到这样耽误全班的时间也不对,就让蓝凛也坐下听课了。没想真罚他站着听课,无非是希望他对这次记忆深刻,不要再有以后。
蓝凛没坐下,孤零零站着,眼泪滴在未完成的空白试卷上。那很倔强的样子,老师没再执意叫他坐下。
下了课,数学老师走了。齐清洌往后排座位看去,蓝凛手掩着额头眉眼出了教室。
有人小声说:“好像哭了吧?看见眼泪了。”
“不会这么脆弱吧?大家都没说什么,老师也正常批评……”
齐清洌走上讲台,脸色不同寻常的冷淡,锐利的光压在眼中,沉静地注视下方。所有人往上看,被那视线压迫着,压抑着,鸦雀无声。
阿清——班长发火了,脸色明显不容人嬉皮笑脸套近乎。
所有人噤声,形成一片庞大的心虚的漩涡,台下无人不卷入其中。
“你们在上课时说的话我都有听见,平时很少听你们说这种心声,你们憋不住了,我也想听听。是,平静无聊的学习生活是没什么难能可贵的,还是冷眼旁观嘲笑讽刺作快刀伤人更有乐趣。都这么喜欢跟风幸灾乐祸吗?这么喜欢这样的风气?是真嫌在学校在这个班过得太舒适太平静?
你们跟谁交朋友,交真心朋友还是表面朋友,我懒得过问,但是在这里,表面功夫就要给我做足。就算谁内心阴暗,只要他装完这三年那他就是好人。现在你们是连装都不想装了?谁说话谁没说话自己心里有数,有想法没想法自己也心里有数。我不单指一个人,我骂的是你们所有人。才一年就忍不了了,想剩下两年都乌烟瘴气就直说,谁也别跟谁嬉皮笑脸了。尽情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好了,尽情嘲笑孤立弱势的人好了,只要不拿刀杀人你们就不是犯法,就按照你们想法来好了,只要你们团结在一起,没有其他人会来唾弃你们。
我也会冷眼旁观。
不要扯优等生特权,在这个班没有人有这个东西。任何人在课堂睡觉是他自己的事,你们只负担你们自己的前程,老师也不该一而再为这种事在课堂影响其他所有人学习进度,你们更是没资格嘴碎他人自由。有这种精力努力学习不好?眼红所谓的优等生特权却不爬出自己的泥坑只知道说闲话?这就是你们的志气吗?当你们班长还真是够丢人。”
“还有,如果觉得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纵容他,大可都去学,看看结果好了,是什么样不用多说。倘若哪一位同学下定决心不再学习,上课安安静静也能被说影响到全班人,轮不到你们一人一句。纪律委员会管,他管不了,我管。”
纪律委员楼嘉谟满不在乎地说:“别吵就行谁爱睡谁睡,我才懒得管这种小事。”
齐清洌冷笑,阴阳怪气道:“是吗?刚刚上课怎么不说话,我可是在等你发话等很久了。该闭嘴的不闭,不该哑的却哑巴了?”
他辩解:“老师也没说什么……”
“老师就是对的?老师也会在气头上,教书解题,对的是标准答案,不是老师说的每一个字,更不是老师的无所作为。你是纪律委员,你怎么管纪律全看老师发话吗?”
“对不起……”他心虚地低下头。
“你在坐着上课,不是跪着上课。老师在课堂上没有好好上课,纪律委员也有义务提醒。希望你的魄力不要让我再看到这种事,你的对不起也不该向我。”齐清洌说,“我最初就和大家说,既然选了我做班长,该做的任务我会为大家完成,你们谁有需求也尽量达成,我做到了吧。我也有我的坚持和准则,至少欺凌不能发生在我当班长的地方。如果你们觉得我做错了,就要承担你们选择了我的后果。我不是你们选出来看的。或者下次重新竞选班长,用实力让我下台,别让我看不起你们。声讨对我可没有用。”
齐清洌说完下去回到座位。已经没什么可气的了,对不成熟的人和事,总是要要一点包容的心。
只剩最后一节自习课了,很安静。
“学校其实不是所有人的平安福地,却是有些人法外之地。偌大的校园总有阴暗的角落,那里疯长着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管在初中还是在高中,我接触很多,见到很多并不幸运的人。那些人受欺负打压几乎没有人替他们伸冤,他们永远势单力薄,可有的人甚至不知不以为自己在作恶。生命应该是鲜活的,在阳光里,过着自然的春夏秋冬,而非人为施加的严寒酷暑水深火热。我帮不了太多人,但至少我保证我身边不会任由这种事态发展,苗头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