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葬礼与受难者

直到罗宾亲眼看到塔司坦亚如自己预想中被人群淹没，他才悄然骑马离开庄园。

春夜喜雨。

冬意未消。

如丝的雨水夹在深夜阴冷寒风中，当马蹄奔跑，携带寒意而来，也将醉意吹去。

白驹穿梭在黑暗中，马蹄与风声和鸣，直到佩珀哈罗与舍伍德森林的交界地，风与马蹄才在夜中停下了声音。

在那前方，有火把闪烁的光芒。

光芒下，是玛丽安与罗伯特几人静默的身影。

他们面朝着舍伍德森林的方向，前方却是一垛高高耸起的柴堆。

柴堆上是一位在今日死去的母亲。

柴堆下是她还活着的儿子与女儿。

约翰神父正在唱诵着悼词。他的声音因寒冷而颤抖，因哀伤而哽咽。但语调却是那么的庄严。

无辜逝去的生命，值得哀伤也值得唱诵。

罗宾来到孩子们身旁，沉默无声。

玛丽安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她脸上还残留着未彻底干涸的泪痕，声音中也带着悲伤的哽咽：“这孩子一定要等你过来。”

他将视线转向罗伯特。

罗伯特也看向他。

他能够清楚看到这孩子眼里的悲恸。

莫妮卡突然伸手拉住了罗宾的衣角，她的眼睛里带着单纯的天真，却又夹杂着莫名地恐慌，那是对于死亡的迷茫：“领主大人，为什么母亲要躺在那里？”

“天真的好冷，您能给我一床被子吗？我想给她盖上被子，不然母亲会感冒的。”

“领主大人，明天就是我十一岁的生日了，我的父亲为什么还不回来？母亲说他会为我抓来金色的蝴蝶作为礼物。”

这一个个稚嫩的问题，却像是掐住了罗宾的心脏。

玛丽安转过头，无声的掩面哭泣。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不愿意原谅自己的原因，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父亲不愿意原谅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

而是父亲他自己。

这位苍老且年迈的老人，始终在悔恨着……，悔恨着自己无法阻止儿子的固执，也悔恨着自己对儿子的漠视。

他始终在责怪自己的迟钝，才会让无辜之人丢失生命。

正如此刻的罗宾。

他俯下身子，蹲在孩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将这个脆弱的孩子抱进怀里。

他轻轻的开口，轻到就像儿时母亲哄睡自己时小声哼唱的摇篮曲：“莫妮卡，莫妮卡……，我就是你的父亲啊。别怕，别怕，母亲只是睡着了，午夜马上就要过去，孩子不会再有噩梦。当你明天醒来后，金色的蝴蝶就会出现在你的床头。”

“金色的蝴蝶会出现在你的床头。”罗宾呢喃着，充满耐心的将这个可怜的女孩哄睡，直到感到她平稳的呼吸，才将她小心的送到玛丽安的怀里。

几乎也在此刻，约翰神父口中的悼词也已经结束。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几人，将燃烧的火把递给始终沉默的罗伯特。

“孩子。”

罗宾突然呼唤着罗伯特，他走到“儿子”的身前，伸手擦拭掉他眼角的泪痕：“你害怕吗？”

罗伯特坚定的摇头，却将火把递给“父亲”。

他似乎早就猜透了自己“父亲”心里的想法。

当兔子变成雄狮时，自然也能够读懂狮子的内心。

“对于年轻人而言，死亡或许是件遥远的事情。”罗宾将手中的火把丢向柴堆，火焰在他们身前熊熊燃烧着，仿佛在燃烧他们曾经的世界，也照亮了那木柴背后高大的十字架。

“带她回去吧。”罗宾转过头对玛丽安轻声开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男人之间的事。”

玛丽安听话的退去。

她清楚知道罗宾做出的决定。

这既是惩戒，也是威慑。

当火焰燃烧殆尽，地上只剩下泛着红光的灰烬，周围又重新回到了黑暗。

这深沉的黑暗中，也只剩下死寂。

可这个看似坚强的这个孩子突然朝着那已经熄灭的灰烬爬去，双手不断在灰烬中摸索，直到找到了一块坚硬的骨块。

他把骨块死死抱在怀里，开始放声大哭。

神父与罗宾站在他的身后，黯然无言。

此时此刻，这深沉的旷野上，似乎只剩一个孩子悲恸哭声。

……

许久过后，远方的黑暗开始涌动，像是有人到来。

罗宾起身，注视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

当马车停下时，几名穿着盔甲的骑士从车上跳下。他们各自从车板上抗起一块模糊的阴影，走的缓慢而艰难。

看起来，他们就是罗伯特找到的“骑士。”虽然身材瘦弱，但起码拥有勇气。

罗宾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发现孩子的眼睛依旧在颤抖。

罗宾沉默着看着他们靠近，直到将今早的尸体一具具陈列在他们面前。

“我们做到了！”

青涩的声音从某一道盔胄背后响起，传进罗宾的耳朵。

他的声音是那么激动，又那么惶恐，但那一双双中却都带着莫名地狂热。

从平民到骑士，这是他们原本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孩子们，这只是开始。”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健硕的狮子开始教导自己领地中的孩子们如何撕碎猎物。

他从约翰神父的手中接过了锤子与麻绳，熟练的将绳结套在一具尸体的脖颈上，将它绑上平躺在地的十字架……

随着锤子敲击铁楔的声音声声入耳……

楔子穿透四肢。

腐败的黑血汩汩流淌，直到将地面朽蚀。

绳索束缚脖颈。

突出的眼球，无神的盯紧罗宾。

直到他将十字架嵌进地面。

它无力的垂下脖颈，只能垂败着俯视大地。

罗宾扭过头，平静的望着那几位伪装成骑士的孩子们。将锤子与麻绳依次摆到他们脚下。

“孩子们，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拿起锤子或者逃离。”罗宾凝望着他们躲在盔胄后的眼睛。

“不论你们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责怪你们。我只愿你们不会悔恨自己做出今天都决定。”

“毕竟只有自己才有资格悔恨自己曾经的选择，但……，时间却不会给你改变的机会，只会让你抱憾终生。”罗宾呢喃着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站在黑暗中。

他的身后是久久的寂静无声。

突然，罗伯特无声的站起，捡起一柄躺在地上的锤子。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泪水。

幼狮学着狮王的模样开始撕咬猎物，姿势笨拙却倔强。

一锤又一锤敲击着铁楔……

而那群始终不曾离开的少年们，在彼此颤抖的对视后，也捡起脚边的锤子。

直到此时此刻……

寂静的夜色中，满是敲击之声。

待他们离开时，舍伍德森林的交界处，耸立着十一座高大的十字架。

十具尸体背拥其上。

钢钉嵌进四肢。

麻绳束缚脖颈。

如圣灵受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