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面上的年轻道门弟子,手中仅握着半柄铁剑,裴建山不知他从何而来的自信。
年轻道门弟子有勇气直视裴建山,有勇气还握着手中的剑。他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剑也笔直。
他的手中只有半柄铁剑,他就反握那一剑,向着地面深处刺去。
谢风流的身前还有另外半柄剑,两柄断剑便都刺在了他身前的地面深处。谢风流又起身,他好似做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
尤其是那一双目光,若是天穹之上此时有日头,很可能都会给人一种错觉,谢风流的目光要比日头更刺眼。
裴建山看到了那一双目光,但他并没有停下手掌挥舞,漫天剑气就在他的掌中握着。
只需要他轻轻挥手,剑气就将刺穿谢风流的身躯。
没了心中一剑,没了眼中一剑,没了手中一剑的谢风流,还能拿出来什么手段阻挡?
裴建山认为没有,若他是谢风流不会选择停下。
哪怕是拼着重伤也要逃出脚下的竹林,可若是逃不出去,就将面临身死。
裴建山不是很怕死,但他害怕自己最后的心愿不能完成,便显得很怕死。他得亲眼看着,那个心中装着大志气的洛阳王,坐在那个世间最高处的地方。
那既然不能死,就得把这世间,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杀死。
眼前的道门年轻弟子能够做到,裴建山就绝对不会放任他就此离去。谢风流拼尽手段想要遁走,他就也使出浑身解数,让谢风流埋骨洛阳城。
对了,说的是若裴建山站在谢风流的角度当如何,自当是唯有站着等死。
那么在裴建山眼中,现在将手中另外半柄铁剑也丢弃的谢风流,就是只能等死了。
他的手掌彻底落下,漫天剑气如同盛夏那密集的雨珠。
仅凭这些可不能杀死谢风流,好在裴建山还有手段没有用出来。
又或许,裴建山永远都没有拿出手的机会了,因为就在剑气瓢泼而落的瞬息间,谢风流张开了双臂,他做出了一个迎接圣临的姿态。
他对着那阴云密布的苍穹,高呼一声道:“一剑东来!”
谢风流曾有一剑,那是一柄道剑,剑名七尺人间。
本应是人间一剑,却在那日的东海崖畔之上,有天人一战,为了断去天门与世间的联络,谢风流祭出了那一剑。
那一剑如今还留在了天门之内,也是在那位名为李十二的家伙手中。
李十二在东海崖畔开天门飞升,成就天人体魄。不是凡尘中人,道剑也不再是凡尘之剑。
但谢风流如今却是在对那一剑发出呼唤,是在对那天穹最深处的剑说,你该回来了。
天门之后的一剑,如何还能回到凡尘呐?
寻常人想不通,裴建山好似能懂七七八八,谢风流也不能做到全然知晓,他只是想要试试,试试那一剑与他之间,可曾还有联系。
就在谢风流的一声高呼落下,天穹拉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在东海崖畔的天穹上空。
那是一只大手探出了缝隙,那只手掌当中握着一柄道剑。
道剑长相很特别,但它必然就是那昔日的一剑,名为七尺人间的一剑。
那缝隙之后,有人言道:“当日李十二借你一剑,今日便将此剑还你。”
那声音嘹亮,能被世人收入耳中。
漫天剑气已经到了谢风流身前,但也就在距离他身躯不足半尺之时,尽数停滞。那些剑气不再往前去走了,因为那声音落下之后,让他们感觉到了卑微与胆怯。
年轻道门弟子,天下人心中的大道谢风流,他转头看向了天穹深处的一剑。
他拱手作揖,与那位握剑的老先生恭敬说道:“晚辈谢过前辈还剑之恩。”
原本就是人间一剑,也是谢风流的剑,自然算是还剑。可如今是穹顶一剑,能回到谢风流的手中,便是恩情。
那天穹深处的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可他松开了手掌。
没了手掌束缚,道剑却还有一个前行的方向。
裴建山的双臂轻颤,他的脸色转而寒冷。他想要抬手痛斥,那个老家伙为何还要插手如今的天下之事?
一剑划破天穹,在无穷无尽的天际之上,伴随艳丽的长虹而行。
乌云不能将它阻拦,它划破了乌云,割裂了天穹。
它所过之处,云散天开。
天穹深处露出了一抹光,那是耀眼日芒。日头的璀璨光泽,照耀在了乌云之上。
乌云如同感受到了日头的怒意,又有一把火将他们的尾巴给烧着了。
乌云跑得很快,转念之间,就没了多少踪影还弥留在这天穹之上。
那一剑也就来了,让最后负隅顽抗的一些乌云,也纷纷尝到了苦头。
日头照耀天地之间,是浩瀚长空,长空之中行来一剑,它与长虹齐头并进,长虹将天穹割裂为了两半,那是用道剑的剑锋割裂的。
谢风流再度直面裴建山,甚至还扬手,叩在了漫天剑气之上。
漫天剑气如同冰封,在谢风流的轻叩之下,纷纷断裂。
那是漫天剑气,但敌不过谢风流眼下的凌空轻叩。
道道剑气碎去之后,并没有裴建山的其余手段到来。
裴建山注视这那一剑,也感慨着那道剑的气势。那一剑能杀他,裴建山的感受很清晰。但就算他就要死在那一剑之下,裴建山也不曾想过闪躲。
这不是谢风流的剑,说躲就能躲得过去。
那一剑是李十二的一剑,是很久之前,那位天下第一的李剑神手中一剑。
当年曾败在李十二一剑之下的裴建山深知,若是李十二诚心想要出剑杀人,天下之人不管多高修为,不管是不是堪比天人,就算是用尽一身修为都不能够拦下。
躲不过去,又逃不掉,只能选择去接剑。
裴建山明白了,他就驱使白鹤,向着当空之上的道剑而去。
谢风流没有追上前去,他还站在两枚短剑之后,但他昂首,在始终注视这那人的身影。
他的脸色因为体内气力的荡然无存,而变得惨白。哪怕那一剑并不是来自于他,但那一剑是为他而来。
白鹤停下了继续向着高空翻腾,他们已经足够了。
立在白鹤脊背之上的裴建山,已经身影一跃,立在了白鹤的额头之上。
裴建山抬起了手,双手就在身前交叉,他的手掌结出了一个让谢风流看不太清楚的印记。
也就在手印结成瞬间,裴建山将手印打在了当空之上。
手印变得奇大无比,最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头通体冒着火光的麒麟。
裴建山又在白鹤的头顶重重一踏,他立在了麒麟身躯之上。
白鹤昂首,当空发出嘹亮的凄怨啼鸣。麒麟向上,白鹤向下。麒麟翻滚云雾间,白鹤凋零竹林内。
麒麟向着道剑七尺人间而去,还尚且站在地面之上的谢风流看不到,看不懂。
他轻飘飘落在了竹林顶端,静静等待着,也注视着裴建山手中最后的把戏。
麒麟抬起半个身躯,想要踩踏在道剑之上,道剑可不会留给麒麟那个机会,道剑在麒麟身躯踏下的瞬息间,陡然停滞。
但仅仅凭借前行的剑气,就将麒麟的半个身躯刺穿。
立在麒麟身躯之上的裴建山,向着前方沉沉挥拳而去。
他的拳头落下,整个天穹之上传来了声声炸裂之鸣,就从他拳头落下之处开始,天穹被裴建山的一拳击碎了去。
天穹裂开之后,好似能将道剑吞食。
裴建山的额头上大汗淋漓,他年纪大了,一拳落下之后,已经开始不断喘息。
但道剑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缩回脑袋。
道剑还在往前,也在下一个眨眼间,成功被裂开的天穹所吞食。
裴建山的拳头还是扬起的姿态,他的嘴角也在扬起。原来这样子的一剑,还是敌不过他的一拳。
但裴建山还没有来得及高兴,那将道剑吞食的天穹,就又给睁开了一双眸子,那眸子之后,是一点点剑芒吐露。
裴建山吞咽下一口唾沫,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那是刚才的一剑,那一剑还在,还是想要索走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