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入到了偏院之中，立在了谢风流身后的红衣女子裴红鸾，沉着脸往前一跃，就立在了谢风流的身侧。
她也坐在了墙头之上，红裙之下隐隐绰绰能瞧见一双温润白皙、芊芊妩媚在长裙之下，俏皮地来回游荡。
裴红鸾开口问道：“你让他离去，是害怕你死了之后，他也跟着你一起倒霉？”
“嗯，嫂子果然能看得透彻。”谢风流回头，注视着裴红鸾的面容说道。
他的双手同时下压，按在了墙头上方，随着呼吸下沉，发出了一声长叹：“我谢风流总不能一直去连累旁人吧？”
“也是。”裴红鸾的眼眸微缩，死死注视着街巷对面的一棵刚刚冒出了嫩芽的翠柳。
“因为你谢风流而倒霉的人，还真就不占少数。”
其实后面裴红鸾还有半句没有脱口而出，她是想要说，自己的那位傻妹妹，都为了你差点儿万劫不复。
但这种话很伤人，裴红鸾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不会将这种话挂在嘴边。
哪怕她的话语从来就很伤人，以前是如此，往后也会是如此。
就算是裴红鸾未曾说出口，谢风流也联想到了裴红鸾所指。
他不敢再去看着裴红鸾的侧颜，而是刻意将目光看向了别处，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是还应当再去跟阿兴见一面。”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我谢风流在这洛阳城内，可没什么别的朋友。”
裴红鸾摇摇头，不愿意让他们相见。
“如果真的是朋友，你怎么能忍心去做这些事情，不管是你死了，还是他的那个不切实际的梦，被你打碎了，他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若我是你，就断然不会如此去做，而是会留在洛阳王府，等到这事情落下帷幕，再离开此处。”
“天下人敬你谢风流，便会对此事有迁就。而且你选择的对手真的很强，是当世最强。”
谢风流笑笑，赞许地点点头。他认同裴红鸾的话，也认同了裴红鸾的说法。
他的脊背挺得更高了一些，也就能看到了天穹之上远去的孤雁。
谢风流解释道：“可我是谢风流，不是你裴红鸾，不是三重鸾的红颜大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烂人，一个烂好人。”
“或许在你们心中，我才是那个恶人，听不进去任何道理，总是以为自己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呼，这样子其实很累，我也想要放开，不管不顾这世间之事。”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膝盖，那也是墙头之下。
他的单只手掌扬起，扣在了大腿之上：“但我若是不去做，旁人也不去做，这世间就会少了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情。”
“就像是尹无敌不是真无敌，但他能无敌世间百余年，还留给世人一个不讨喜的模样。他所求的真的就是那一剑之后，开天门而去吗？我认为不是，他不过就是想要再看看，那始终追随的一道身影。”
“我师父明明是一个懒散的人，无拘无束的人，却总是想着要在那天子陛下身前，谋求出一个身份。还要处处为大唐考虑这些，考虑那些。人都要去了，还得把这个重担交到他弟子的手中。”
“还有裴神将啊，世人都说他不复以往修为，不能登天，不能举霞而去。他便跟人怄气，百年之间不曾走出那观剑楼，明明牵挂世间之事，却还得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江湖啊。”
裴红鸾陷入到了沉思，没有与谢风流争辩。
她可能在想谢风流刚才说的那些人，那些事，是不是真如谢风流所言那般，明明没有道理，却不得不去那么做。
不是因为那些人想要去那么做，而是这座江湖，想要他们去做。
“这个就是江湖啊？”裴红鸾轻声问道。
紧接着，裴红鸾给出了这个江湖一个答复：“身不由己，却忘其所以。”
“对啊，红颜大人您不也是如此吗？”谢风流又转头，抬起一条腿，搭在了墙头之上。
他身后的酒葫芦当中没了酒，但他现在很想要饮一口酒，因为明日之后，是生是死，谁都不能说透彻喽。
“其实不能见到阿兴，与红颜大人见见面，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其实并不想与你相见。”裴红鸾终于笑了笑，她很少在外人的面前去笑。
谢风流以为，气愤之下的裴红鸾能称之为世间最美，可见到了她的笑。
“说说吧，见到他想要说些什么，我肯定能帮你转达，不管是什么样的话。”裴红鸾侧目，盯着谢风流言道。
“我谢风流是个正人君子，不会说什么样离经叛道的胡话，嫂子尽管放心。”谢风流赶紧笑笑，想要打消裴红鸾先前的顾虑与偏见。
但谢风流很快就发现，他好似除了将这些话，跟裴红鸾说清楚之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说话的人了。
谢风流只能嘟囔道：“哎，那就请嫂子告诉阿兴，那事情啊，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只要是不死，就会帮他。”
可能是害怕周当兴或者裴红鸾误解，他紧接着解释道：“是要帮着阿兴，把那些不太好处理的事情，给处理清楚。”
“大唐的天子还得姓李，天下也还得是大唐的，不管那些人如何做决断，我都能保下阿兴的一条性命。”
“其实呀，我也不单单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整个天下，现如今的世人，经历不起折腾了。”谢风流摆摆手，交代道：“最后这句话不用跟阿兴去说。”
裴红鸾点点头，没有追问谢风流究竟要做什么。裴红鸾能猜得出来。
况且，让谢风流去说，他也未必就能够说的明白清晰。
“还有一个人，我不能见到，也想要托付红颜大人，帮我带给她一句话。”谢风流又言道。
裴红鸾欲言又止，因为她发现，好像谢风流确实跟那个人，说不上话了。
“那你说说看吧，我觉得她应当会听，就会替你转告。”裴红鸾借着风，给出了谢风流应答。
风停了，头顶天穹上的阴云也密集起来。今夜会有一场雨到来，那一场雨不知道究竟会下多久，谢风流不想看到那一场雨，或是期待，明日那雨可一定要给止住了。
“我想请红颜大人，跟青衣姑娘说，谢风流若是活着，来年就请她一定要在敦煌城内相见。”
谢风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出现了一丝轻颤，他赶紧转头，再次盯在了裴红鸾的面容上：“谢风流是个多情种，见过了她，就不能忘掉了。”
“见见她啊，也是想要坐下与她好好聊聊，把那些欠下的东西还给她。”
“我谢风流最不喜欢欠人东西了！”
谢风流啧啧嘴，好似脑海中，已经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要是我死了，这事情自然不用再跟青衣姑娘去说了，要说，顶多就是说，请青衣姑娘为檀郎再收尸一次吧。”
“你死了，不会有人替你收尸，义父不是我，他不想要看到那些。”裴红鸾摇摇头。
显然谢风流要是死在了观剑楼外，这些话肯定不能落到材青衣的耳中去了。
“我其实真的很想再见见她。”谢风流念叨一声。
裴红鸾摇摇头，也从墙头上站立，转身跃下墙头：“你活着总能见到，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难道红颜大人想要我活着？”谢风流笑笑，对着裴红鸾的背影调侃道。
裴红鸾的脊背一颤，她好奇，自己为何会说出口那样的话语，谢风流不应当活着，谢风流若是活着，他的义父就该要死了。
大概是因为，有人不想要他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