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虚庵所在的无名山高处,住着一个老道士。
那位老道士这段时日,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地之间不可多得的大造化,总是喜欢走下都虚庵的高处。
明明应当是一个隐士高人风范的老道士,成为了一些人眼中,有求必应的刻薄人。
老道士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山道之中,如同醉酒之人,口中呢喃一些寻常人不可能听明白的话语。
他也确实未曾学过一些高深的东西,只是用一些粗鄙的词汇,组成了看似很高雅很高雅的大道理。
老道士这般走来,就很自然停在了那凉亭之内。
凉亭周围的石柱之上,爬满了常青藤。
老道士抬手,帮着石柱减轻了一些负累,却在一把将手中的常青藤薅下之后,瞧见了那其中藏着的一些渗人画面。
这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老道士,就打个哆嗦,赶紧将手中的常青藤丢到了凉亭之外。
他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肯定不再去触碰那些东西的霉头了。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了凉亭之内的石桌上,石桌上依旧摆着一套茶具,那是谢风流离去之前,为他留下用来把玩的一些小物什。
在身后的都虚庵高处,他自然不缺这些东西,但论起来风雅,还是这里的更风雅一些。
老道士寻常都在山中,也没银钱去置办那些昂贵的把玩茶具不是。
而且山中也没几个客人啊,就算是有,也还是在这都虚庵的最外头。
这一套茶具,便只能遗落在此处,总不能他一个看似高深莫测的老道长,落在世人眼中,是一个背着一套茶具在这山中奔走的俗人吧?
老道士坐定下来,并没有煮茶。
他露出了思考模样,并用双手托住了腮帮子,思考一些有得没得的小事情。
山中的都虚庵高处,不止有老道士一人,可走下山来的道士,却唯有他一个。
其他那些,诸如他的师兄师弟,或是徒子徒孙们,一个个都是懒得动弹的性子,山中的食物很少,只能吃一些山中自产的野菜与后园中种的粗粮。
那些家伙们,都说少活动活动,还能省下来一些粮食呐。
老道士想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
他突然昂起了脑袋,看向了凉亭之外的小道上,果然啊,这人世之间,不管是谁,又不管是什么身份,看到了这俏丽的佳人,都是一个模样。
老道士抬手擦擦口水,赶紧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出来。
他可是一个入了道的老先生,不会被那些凡尘中的东西,污秽了眼珠子。
至于那小道上走来的人影,老道士心中自然知晓其身份,也清楚稍后该如何去做。
等到那人走近之后,老道士已然又成为了那个隐士之中,最是高深莫测之人。
他想来,这眼前的女子,应当不怎么爱喝茶吧,这就又能省出来一些,谁知道这眼前的女人,舍不舍得自掏腰包,为他去买那些俗不可耐的一些俗世之物?
颜初谣站在了凉亭之外,原本他以为会看到那人的身影,却不曾想到,最后看在眼中的是一个邋遢的老道士。
可她还是选择走上前来,并仔仔细细从老道士的身躯之上划过。
颜初谣确定了,这不是那个家伙的伪装,而是确确实实是在这山中的老道长。
她对着那位老道长微微躬身行礼,却并不曾开口言语。礼数作罢之后,才又将石桌之上的一套茶具放在了眼帘之内。
心中仔细深思之后,就知道,他肯定是在不久之前才来到过此处。
就是他不愿意见到自己,或许才会匆匆逃离。
颜初谣笑笑,给出了自己这般解释。但随后,她也露出了一丝苦楚,因为谢风流不管是到来此处,还是离开此处,其实跟她都不可能存在太大的关联。
见到那凉亭之下的老道士,也在故作深沉,并没有对颜初谣多做理会之后,颜初谣已经两步退出了凉亭,准备沿着石道,向着山中的更深处缓步行去了。
她这才刚刚转身,那立在他身后的老道士,就轻咳了一声。
“这位贵人,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就是咱们有缘,既然有缘,又何必匆匆离去?不如坐下来聊聊,说说这人间的乐事,岂不是也畅快至极?”老道士言道。
颜初谣的眉头微微皱起,转头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位老道长。
她大概是害怕这老道长继续纠缠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大唐的贵妃娘娘,山下就有我带来的死士,你还要跟我聊聊?”
“嗯。”老道士抬手在石桌的桌面上轻轻抚过,又笑着说道:“贫道知道你是谁,可你不知道贫道是谁,自然有得聊。”
颜初谣很不喜欢眼前的老道士,她便摇摇头,拒绝了老道士的提议。
她可不想被一个看似高深莫测的老道士,总是色眯眯地盯着。
这事情传出去,世人会如何想她?她堂堂大唐贵妃娘娘,被一个老道士给轻薄了?
这般心里不欢喜,就让颜初谣能够毅然决然地转头,向着山林深处的小道上走去。
老道士抬起手来,好像有些惋惜。
他抓抓腮帮子,袖口当中,便摸出来了一枚银钱。
那枚银钱被他握在了掌心之内,并不是要用来算卦,而是用作祭炼之物。
只听得那老道士低语道:“颜初谣,你会在三息之后,回头问起贫道那个小道士的事情。”
老道士口中的话语落下,手中的银钱也随着他的话语,开始缓缓消散,直到三息之后,彻底散去了踪迹。
老道士抬头,看向了颜初谣要离去的方向。
果真,那大唐最有名气的清倌人,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她直接转身,再次看向了凉亭之下。
她对着那老道士问道:“老道长,您身前的那些物什,是不是一个叫做谢风流的道门弟子,留给您的?”
“他……他几时会回来山中?”
老道士面容上的笑容更深了几许,他与那凉亭之外的美貌女子对视。
还能够镇定自若地回道:“不瞒贵人,贫道身前的东西,确实是那个小家伙给我的,还有啊,那个小家伙还嘱咐贫道,要帮他救一个人的性命。”
“贫道答应了他,他说他不知道何时会回来,便说让贫道到时候将他欠贫道的那些东西,找要救下的那人索取。”
颜初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谢风流是想要这身前的老道士去救何人。
就这么一个油腻腻的老道士,应当不会有什么大本事吧?
“您不知道他几时会回来?”颜初谣听出来了老道士话语之中所指。
这便让颜初谣有些失望了,她还期待能从这个老道士的口中,得到一些安慰呐。
她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了,自然希望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并跟她说一些,他们之间原本就应当说的话。
“贵人,要不要考虑考虑,成为我都虚庵内的弟子。”老道士对着颜初谣问道。
颜初谣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甚至理由都不需要去找。
她低头对那老道士报以歉意,对着老道士回应道:“不瞒道长,我就快要死了,只有不足一个月可活。”
“到时候您收我做了都虚庵内的弟子,岂不是还要帮着我收尸?”
“我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还请老道长见谅。”
老道士点点头,早就猜到了颜初谣的这般回答。
便也能够自信满满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那小道士,请贫道要救的人是谁?”
“不曾……嘶。”颜初谣原本想要脱口而出“不曾知晓”,却在瞧见了老道士面容上的深邃笑意之后,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或许谢风流知道她快要死了,身前的老道士也知道她快要死了。
她也说过了她就要死了,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谢风流想要老道士救下的人,莫非就是自己?
老道士给出了她答案:“做我的弟子,你能留住一条性命,是那个小道士求我这么做的。而且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够见到那个家伙。”
颜初谣的身躯一颤,心中想道果然如此。
那原本的万千想法,此时都汇聚成为了同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在说,答应他。
颜初谣没有继续拒绝,她向着山道之外的都虚庵快步行去。
老道士没能猜出来颜初谣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便问道:“你作何去?”
这山林之中,那女人笑着说道:“我有一些东西,还落在观里。”
老道士跟着哈哈大笑,心中想着,世间的男男女女,不过就是如此容易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