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一直往东,是一望无垠的碧蓝大海。
站在崖畔往外看去,那沧海宛如与天一色,或是原本就是相连的一片,被人用什么锋利的利器割开,这才有了海与天的分别。
沧海之内,也却有很多人世间不应有之物,数百年前便有蛟龙在沧海周遭肆虐。
等到剑神李十二与杜书圣飞升之后,尹无敌走下昆仑虚,立在东海崖畔,与沧海之中的蛟龙大战数日,才斩杀蛟龙,成就了人世之间数十载的无敌威名。
如今,那东海崖畔依旧屹立在沧海之巅,却不见蛟龙,更不见尹无敌。
但尹无敌走下了昆仑虚,想来是快要到了。
此时的东海崖畔之上,就有一人傲立。
谢风流立在了沧海之巅,立在了东海崖畔之上。
他望向了脚下的巍峨山峦,望向了山峦之外的无边沧海。
因为站得高了,便能看得远了,也就能瞧见了更近处的天穹,以及那高挂在天穹之上的日头。
若不是日头太过炽热,让人不敢生出轻易拿捏的念头,说不定谢风流之前抬手,就会将日头握在了掌心之内。
他日出时分立在了此处,一直等到了此时。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什么,或许那走下了昆仑虚的尹无敌,当真会来到这东海崖畔也说不定呐。
谢风流望向了远处的沧海,沧海之上,掀起万千浪潮。
有惊涛拍岸,却不能撞破东海崖畔的束缚,只留下了极不情愿的嘶吼之声。
谢风流看了许久之后,才微微回头,重新俯瞰身后的岱宗山。
山中烟云浩荡,一条石道通往了山峦之下,却在半途,被烟云阻断,不知晓那石道能不能继续通往山下去了。
谢风流却并不在意那些,因为他已经站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为何会比那人,早到了一些时日,但仔细算来,就算是晚一些,那人也应当会在这两日到来吧?
谢风流叹息一声,只能结束今日的遥望。
他转身离开了东海崖畔,要向着山中的石道走去。
随着他的一脚落下,却又有不甘在心中澎湃而起,他停下了脚步,耳侧又传来了惊涛的哭诉。
谢风流笑了笑,抬手想要对着那个方向触摸。
触摸到的不可能是冲天而起的浪潮,但那浪潮就在看着他。谢风流对着那还不曾落下的浪潮说道:“师父,您就瞧着吧,这次徒儿肯定不会给尹老儿留下丝毫的余地。”
“等你看到了那一切啊,也就能死而瞑目了。”
这话音落下之时,始终注视着他的浪潮,也像是放心了一些,可以乖乖地缩回到了东海崖畔之外的沧海之中。
谢风流没有继续在这岱宗山的最高处停留,他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走去。
岱宗山高处,没有积雪沉淀,是如同仙境弥留人间。
岱宗山半山腰上,草木退去了色彩,滚滚浩荡烟云也不见了踪迹。
岱宗山山脚下,人来人往,也有积雪覆盖,草木卸去了所有伪装,好一个人世间的多情女子。
山脚下不远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有人支起了一座茶馆。
茶馆内没有什么生意,因为这是深冬,得再过月余的时间,才能迎来今年的春。
是今年了,元旦都过了,时间也翻到了天德二载。
茶馆内的生意是不景气,但好歹还有一两个偶尔路过的山中游客,会给这茶馆带来一丝生机。
谢风流走下山来,就直奔茶馆而去。茶馆当中的老板见到谢风流前来,赶紧迎了上去,一边帮着谢风流清理出来了一处干净的木桌,一边问道:“客官,您这今日是走到了何处啊?”
他这般开口问出,便说明谢风流不是第一次来到这茶馆当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茶馆的老板才对谢风流极为客套。
谢风流如实作答道:“今日还是登上了最高处,再往高处去走,也没路可走了。”
“嗨,客官好生厉害,日日都能登上山巅。”老板笑着恭维道。
这从山脚下,往岱宗山高处去走,到了山中最高处的东海崖畔,少说有个数十里之距,看这眼前的道门弟子,也不像是什么高人,怎么可能短短半日,就走一个来回?
怕不是连半山腰都不能走到,就下山来了,又担心旁人问起,这就满口胡诌。
老板很自然地给谢风流奉上一壶茶水,又紧接着问道:“客官能说说,那山中最高处的风景如何?”
谢风流细细思量,眉头也跟着轻轻皱起。
这是一个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谢风流不知道俗世中人,能登到山中的何处去。
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老实说明白,那高处的风景,自然应当在人世之间传颂。
他缓缓说道:“那山中高处,可以瞧见岱宗万千山峦耸立,可以瞧见山外无边沧海茫茫。”
“山中分为三段,山脚下是寻常所见,山中没有积雪,但也不过才刚入初秋。岱宗山高处,有云鸾相隔,那云鸾之后,是四季如春,草木尽皆翠绿。”
“可偏偏在那山林之中,瞧不见任何鸟兽出没。”
“倒是那沧海之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巨兽的高声嘶吼,听其声响,像是生活在了沧海当中的巨鲲。”
“传说中的巨鲲?”茶馆老板笑笑,初时一听,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听到了后来,就明白眼前的这个小道士,竟说一些骗人的把戏。
巨鲲或许真的在那沧海当中有存在,却在书册之上记载,少说都是七八个甲子之前的事情了。
就算连与巨鲲同样生活在沧海之中的蛟龙,或许是最后一头蛟龙,都在数十载之前,被尹无敌杀死在了东海崖畔之上。
更别提寻常登上这岱宗山的人,何止千万记,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这山中才刚入初秋,高处又有什么云鸾相隔,还是四季如春!
怕不是这个刚刚从山南道跑过来的小子,搞不明白状况,又害怕丢了颜面,这才满口胡诌的吧。
店老板心中所想有三三两两,神色上却除了一抹笑意,再无其他。
谢风流盯着店老板的眼眸,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对着茶馆老板问道:“老哥是不是信不过我的话?”
“怎么会?”茶馆老板赶紧摆手,并转身就要离开这年轻道士的身前。
继续听下去啊,他害怕到时候万一其他客人来了,他也说出这般不着边际的话语。那要是个不懂的人听到,怕不是会生出对眼前岱宗山的误会?
谢风流端起茶碗,没有去多做计较。
但在茶馆之外,谢风流背对向的小道之上,有一个畅快的声音传来:“嘿,我相信这个道士的话,你还见到了什么?都说来听听罢。”
茶馆老板才刚刚转身,就听到了远处大道上传来的话语。
他几乎与谢风流同时转头看了过去,那通往了茶馆所在的大道之上,便有两道人影缓缓走来。
那两个人都不像是咱们大唐境内人,就算是大唐人,也多半来自陇右道极西北之地才是。
看那走在前头的老者装饰,说是一个读书人吧,又委实不像。那跟在后头穿着吐蕃僧袍的粗犷汉子,也不像是个和尚。
但这两人走来,却让茶馆老板不得不咧着嘴迎了上去。
不是那对面两个人的身份多么高贵,而是茶馆老板知道,自己的生意又上门了。
等到那两道身影进入到了茶馆之内,茶馆老板已经为他们收拾出来了一张方桌。
可他接下来却只能看着那年迈的老者,从他的身前走过,最后站在了那个年轻道士的方桌一侧,他对着那年轻道士努努嘴,一屁股坐在了方桌旁的木凳上。
坐下之后,才对着谢风流问道:“谢风流啊,我能不能坐在这里?”
谢风流带着眼角的笑意,看向了尹无敌,最后点了点头:“全凭前辈个人所愿。”
那落在了茶馆正中的茶馆老板,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拂过,想来想去,怎么就感觉这个年轻道士的名字极为熟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