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老师的三板斧

在那馄饨摊子的深处,有一位儒生面朝街巷而坐,在他的身前,已经摆好了两碗让人口中生津的馄饨。那馄饨当中冒着热气,应当刚刚端上桌面不久。

那人算到了谢风流会在此时经过此处,便抬头扬手,要招呼谢风流过来一起坐下品尝。

谢风流几个大步走进了馄饨摊子,一屁股坐在了那儒生的对面。

那位儒生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哪里还能看到早先的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当朝宰相袁从正,也是这馄饨摊子的老熟人了,他起初到来,就有馄饨摊子的老板,立马迎了上去。

袁从正如往日一般,对那老板直接抬起了两根手指。

馄饨摊子的老板还有些怪异,那李楚河身死的消息,都传来许久了,怎么这位儒士,还要点两碗馄饨?

当瞧见了谢风流出现在此,老板才醒悟了过来。

馄饨已经端上了桌,老板便不会前往打搅那两位客人的雅致。

谢风流入座之后,并没有当即开口与袁从正说事情。在这馄饨摊子上,吃馄饨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若是有其他事情啊,那也得等碗中的馄饨见了底,才能说出口,才能说得让人心中畅快。

谢风流吃得并不快,因为对面的儒生,要比他吃得更慢。

那位大儒士,很是细嚼慢咽,就好比李楚河,想要从这馄饨之中,吃出来很多不一般的味道。

不管吃得多慢,总还有吃完的时候。

馄饨见了底,只剩下了空荡荡的瓷碗,还有倒扣在了碗口的瓷勺。

把一切都摆放得方方正正之后,袁从正才再度昂首,他的双手很平静地压在了桌面上方,也捏起袖口,便是与谢风流对望。

率先开口的人,依旧是袁从正这位宰相大人。

他从来不说什么废话,甚至与不熟络的人,都不愿意多说话。

这眼下,他便是很干巴巴地说道:“数日前,吐蕃犯我河西之地,我大唐守卫河西的将士,竟是连丢三城,才挡下了那些吐蕃僧兵。”

“大唐无人可用了?”谢风流的眼珠子翻动,想了许久,才这般问道。

“对,无人可用了。”袁从正说话的时候,拳头已经握紧。

他又紧接着摇摇头:“可用的人,在我大唐无法出头,别说是守卫一城,掌管一军虎符,就算是只落得一个不上不下的军中官职,都要堪比登天之难。”

“天子陛下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在我大唐为将,耶律明捷的反叛,让天子陛下不敢将手中权势下放太多。”

“那丢掉的三城?”谢风流带着疑惑问出了口。

他其实有了答案,河西之地,或许压根就没被天子陛下放在眼中。

他不屑去接管一个不毛之地,而且河西之地多有蛮夷。

“河西不在天子陛下心中的版图之上,只要不丢玉门关,大唐不会出兵驰援。”袁从正伸出一根手指,沉沉点在了桌面之上。

“但在我看来,河西丢不得,丢掉了河西,就是丢掉了我大唐过半的国库。”

“我大唐能从河西通往河西之外的百国,断掉了这一条路,就没了万国来朝。”

“我几次劝谏,连天子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或许天子陛下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的身旁还有李尚书令,他们……哎!”

袁从正越说越是没有底气,最后低下了脑袋,不愿再去提这件事情。

“我不久之后会前往河西,到时候可以为宰相大人查明情况,若是那吐蕃僧兵还要进犯,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谢风流缓缓说道。

这也是袁从正的所愿吧,要不然他为何会等谢风流将这些说明白之后,才带着笑意重新抬起头来。

但谢风流没有在心中出现丝毫的不舒服,哪怕他明明就是落入到了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心中满是机关算计的宰相袁从正早先设好的圈套之中。

袁从正的面容上又有笑意生出,便成了一个很正常的人。

他的笑意,代表了他的心情不错。

便有了一两句算不上废话的废话,因为这些废话,便是当初袁从正放在心中,应当要与谢风流去交代的一些话语。

是在很久之前,两个人在五台山分别之后不久,袁从正就要给谢风流传递的信息。

“这摊子的来历,老师可与谢公子说明过?”袁从正问道。

谢风流点点头,仔细回顾了那一日李楚河与他所言的话语,他没有给出袁从正解释。袁从正肯定知晓这内里的故事。

没理由不知道,因为他是李楚河的学生。

既然他知道了,谢风流再去多加赘述,那就是落在旁人耳中的废话。

而且谢风流在这个儒生面前不会说慌,这个儒生又不是其他人,一旦说出半个与儒生心中想法不一样的字眼,便会被这个家伙直接拆穿。

那是从他的脸上的神色之中,就能瞧得出来的东西。

“我曾与陛下提议,要将之前南迁的百姓,重新引渡回到我大唐北境。”袁从正话锋一转,又变了味道。

谢风流只能茫然点头,表示他在倾听袁从正的叙述。

袁从正也没有客气,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他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来给谢风流去听。

他是在征询谢风流的意见,也是想要听听,这个江湖之中的大人物,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是与众不同的一些见解。

谢风流不擅长这些,但他还是给了一些简单的提议:“可以募集,从大江以南募集,再用江南的钱,来换我北方百姓的一时安稳。”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看看宰相大人心中有没有别的想法。”

袁从正没有当即回答,他抬手在下巴上轻轻拂过,又将目光死死注视在了谢风流的身上。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袁从正才摇了摇头:“没有长久之计,国库无银,现在便是什么方法提出来,都只能在短期内起到一些作用。”

“那些百姓南迁,或许只需挺过一两个月,就能勉强混个温饱。”

“若是再度北上,路途之中的艰辛不必多说,回到江北之上,已是寒冬时节。”

“家中无粮,只能继续饿肚子,能不能撑到来年开春已是难题。就算是撑到了开春之后,也得等到秋收,才能有填饱肚子的可能。”

袁从正没有将话说死,他尚未的提到的很多东西,就开始在他的脑中徘徊。

坐在对面的谢风流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与袁从正说明这其中的厉害。

一来是袁从正肯定知道,所以才拿不定主意。二来是谢风流相信袁从正,总是会有别的办法的。

“要是岳父大人在此,他应当会拿出答案吧?”谢风流带着猜疑问道。

却见到袁从正是轻轻摇头,为谢风流解决了心中疑惑:“老师在这些事情,向来都只会拿出三板斧,问询、彻查、赈济。”

“因为每一个地方的百姓迁徙,都会牵连到地方官员与豪绅。”

“而所谓的赈济,也是从那些地方官与豪绅的手中抢来的钱粮去发给百姓。”

他又紧接着说道:“导致百姓南迁的人是耶律明捷,耶律明捷死了,而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大部分用作了南北战事。”

“这条路肯定走不通。”袁从正说着,抬手在眉心轻揉,表情随之充满了无奈。

“我从老师那里,没学到类似的东西,所以需要浪费一些时间,自己去慢慢琢磨。”

“总会有办法的。”谢风流开解道。

“是会有办法的,只是老师的三板斧用不上了,若是有三板斧能用,这天底下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袁从正又是发出了一声长叹。

可能是瞧出来了谢风流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多有牵挂,袁从正当即拱手,表达了歉意。而后对着面朝他的谢风流说道:“耽搁了谢公子的时间,还请谢公子切莫怪罪。”

“时候也不早了,谢公子还是尽快赶路吧,这事情我一定会尽快拿出主意。”

谢风流皱皱眉头,缓缓起身,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银钱,交到了馄饨摊子老板的手中。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的街巷之上,很快又走出城外,向着大唐西北之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