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宦官的话语,耶律明捷自然是听得极为清晰,也很是明白。
草原王帐的小可汗身死,也就代表把握住了草原命脉的云烟大人白书双,突然发现被他掐在手中的咽喉,成为了不能控制草原蛮子的秘密武器。
没了可汗的草原王帐,可就没了草原王帐的模样。
别说是立在草原王帐内,对麾下的数十万草原蛮子发号施令了,没有自相残杀……
或许,那些草原蛮子,如今就陷入到了相互夺权之内。
耶律明捷叹息一声,有些东西并不需要明言,不需要亲眼所见,就能猜到其中的深意。
身在三重鸾的云烟白书双,再如何厉害,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还是我大唐的女子。
大唐的女子,在草原无论获得如何殊荣,想要真正的握住那些草原蛮子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必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身躯随着脑子的飞速转动,沉沉压在了龙椅之上。
他的脑袋扬起,望向了头顶的金銮之上。
那金碧辉煌的沃土,他想要抬手握在掌心之内。
可惜随着他的抬手,那沃土距离他反倒是越来越远,直到沉入到了一片朦胧之内。
他头顶金銮之中的大唐山河,原来早就没了踪迹。
“你也退下去吧。”耶律明捷的声音陡然沧桑起来。
这位率领河西三十万武卒,让河西之外百国不敢犯境,草原蛮子也只能望而生畏的老将军,他其实真的有些年迈了。
那这眼下的沧桑语气,听在了老宦官的耳中,也就多了几分深意。
哪怕名义上是耶律明捷的亲信宦官,其实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耶律明捷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被任何人打搅。
不是因为他不需要亲信,而是因为在耶律明捷的眼中,根本没有值得他去信赖的人呐。
老宦官只能双手抱拳,躬身退出了太极殿外。
等到整个大殿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哪怕多余的一道人影,耶律明捷才怅然一声高呼:“朕的大燕,没了!”
他说完之后,半个身躯前倾,双手抱在了面容之上,身躯也随之压低。
不管是殿内还是殿外的光泽,都在此时散去。
坐在金銮之上的耶律明捷,成为了整个太极殿内,最昏暗角落当中的一道人影。
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低声抽泣。
耶律明捷带着哭音,颤声道:“也他娘的早就该没了,朕的姑姑都死了,大燕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呐?”
“可怜朕那姑姑,最后都没有对朕笑一笑!”
他的脑袋脱离了手掌,那滚落而下的泪珠,却依旧还在掌心内流淌。
泪珠沿着手指缝隙,滚落在了这整个天下最高的金銮上方。
“姑姑啊,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可还安心呐?有没有在心中想起,您还有我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外甥!”
“呵!”耶律明捷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哈哈哈!”
他的眼中泪花没了,他的身上戾气也散尽了,他成为了一个最没有天子气质的天子陛下。
但他还坐在金銮之上,他就是这大燕王朝的天子陛下。
他不知道当初,那个人坐在金銮之上,是如何下定了决心,敢于走出皇城,敢于立在了他们的面前。
但他耶律明捷,这辈子都没有那个勇气了!
如今的大唐五十万精锐将士,分南北而来,要将整个帝都长安城围个水泄不通,他拿什么,去与那些大唐精锐甲士相抗衡啊?
殿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不管身前众多侍卫与宦官的阻拦,直接闯入到了大殿内来。
那人到来之前,他就将眼中的泪珠擦拭干净,将身躯挺得笔直。
耶律明捷望着大殿之外,也望着那大殿之外缓缓行进了殿内来的那道魁梧身影。
是他亲自封的天策上将拓跋硕将军,是他麾下,最为勇猛的将军。
拓跋硕就在耶律明捷的目光注视下,大步闯入到了太极殿内来,身后的诸多侍卫和宦官,却不敢跟随他一同走入。
拓跋硕可以不怕死,他们不行,他们担心自己的脑袋。
很自然,耶律明捷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砍掉了拓跋硕的项上人头。
所以,走进大殿内的拓跋硕,没有对着耶律明捷跪倒在地,他只不过抱抱拳头,对着那坐在金銮之上的人呼喝道:“末将见过陛下。”
耶律明捷的眼眸低垂,未曾去与拓跋硕多做理论。
但这一副颓然模样,却让拓跋硕的眼眸当中露出了一丝厉色。
他的嘴角轻抖,对着那金銮之上的人影问道:“末将听闻了一些消息,想来问问陛下,心中有没有主意。”
“你有主意?”拓跋硕将眼眸抬起,很是鄙夷的从拓跋硕的身上划过。
若是之前这位将军,没有将南边的战线丢掉,或许耶律明捷也不会这般去看他。
拓跋硕当即很自信地点点头,就对着坐在金銮之上的耶律明捷高声说道:“陛下,依照末将愚见,咱们现如今理应向西北而上,避开这些大唐的精锐将士。”
“咱们的河西武卒,最擅长的还是在河西与漠北之地作战,到了大唐中原腹地,咱们跟那些大唐将士相比,没有多大的差别。”
“所以,末将认为,咱们理应丢掉这脚下的长安城,回身守住身后的陇右道。”
“有陇右道握在手中,便是握住了大唐通往河西之外的要道,他们不能奈何咱们,也无法继续与河西外的百国继续相交。”
耶律明捷很明显没有将这些话听入耳中,他在听到拓跋硕说到向西北而上的时候,就完全失去了兴致。
他很随意地摆摆手,像是驱赶让人厌烦的苍蝇一般,对着那殿下的人说道:“陇右道河西与漠北,不过是弹丸之地,要来又有何用?”
“大唐的精锐将士,肥沃土地,才是大唐发展的根本。”
“朕要的是这天下,要的就是这大唐的腹地,没了脚下的长安城,就彻底失去了争夺的机会,你懂吗?”
耶律明捷越说越是气愤,两个眼珠子瞪得圆滚滚地,就落在了拓跋硕的身上。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一块块赘肉,还在不停地颤栗。
“你不懂也没关系,退下吧,回去好好教教你的麾下将士,让他们学学如何在中原腹地,与大唐的精锐作战而不败。”
他又将眼眸眯起,大概是真的很嫌弃金銮下的那位天策上将了吧。
拓跋硕也看出来了耶律明捷的意思,干脆冷哼一声,转身向着大殿之外走去。
耶律明捷好似并不计划放过这个嘲讽拓跋硕的机会,殿内传来了他的嘲弄之声:“拓跋硕啊,你可不要再让朕跟这眼前的整个天下,看你的笑话了!”
拓跋硕喘着大气走出了太极殿,刚刚走出大殿的刹那,他就已经从立在大殿一侧的侍卫手中,夺过了他的那一杆很趁手的长戟。
若这眼下,不是在太极殿外,身前不是殿前百阶,他一定会大杀四方,让这脚下血流成河。
他的心中有一股闷气,是来自于对于耶律明捷的愤怒。
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大燕王朝,如今的数十万河西武卒,继续留在帝都长安城内,唯有死路一条。
可他刚才的提议,却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到,反倒还被耶律明捷各种讥讽。
难道他以为,坐在了那金銮之上,就能让他们这些身为大燕王朝的精锐甲士,为他而心甘情愿地赴死?
拓跋硕心中给出了答复,那就是不能!
这大燕王朝,是整个河西武卒的大燕王朝,不是他耶律明捷一个人的,更不是为了满足他当初的那点点儿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