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孟耀文就背负好了长剑，又在晴儿的侍奉下，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按照晴儿姑娘的话去说，去见心爱女子的时候，一定要大气一些，不能跟平日里一般，邋里邋遢的，一点儿男人该有的模样都没有。
孟耀文没有反驳，晴儿丫头如何去说，他便如何按着去做。
用了近乎一个时辰的折腾之后，孟耀文才被赶出了屋门。
他叹息一声，双手有些无助地在胸前晃动，其后又紧紧握成了拳头，鼓起勇气走向了街巷。
这小城内的人不多，此时日头才刚刚攀升过了东方的山头，将耀眼的光泽洒落在了小城内的街巷之上。
来往的行人与商贩，不会驻足为一个寻常可见的游侠耽搁时辰。
那街巷两侧刚刚开门做生意的店家更不会了，就算是有什么烟花柳巷，此时也陷入到了沉寂之内。
孟耀文没有多在街巷上停留，他很快就到了茶庄的外头。
是距离茶庄依旧有一些距离，也大概是很近的一段距离吧。
茶庄外有一个早餐摊子，孟耀文就在摊子上要了一份早餐，低头慢慢咀嚼着。
摊子的老板很是要命地吆喝，可惜这里的地段不招大家伙的喜爱，再怎么要命地吆喝，摊子上的客人，也就那么来来往往两三人。
茶庄内的生意也照旧不景气，从孟耀文坐在了摊子前头，到了如今，也不过就有一个过路的外乡人，进入到了茶庄内，又在很快走出了茶庄。
之后四七姑娘都干脆从茶庄当中走了出来，蹲在了茶庄的门口，痴痴望着茶庄对面的街巷，不知晓在看着什么。
孟耀文的心中略有感触，他的手掌在衣衫下摆上轻轻擦拭过后，将几个铜板丢在了桌面上，与老板知会一声后，孟耀文起身，开始向着茶庄的方向缓缓行去。
他走得并不快，就如同那始终痴痴望着远处街巷的四七姑娘一般。
但就算是再如何缓慢，从早餐摊子走到茶庄的前方，也不过就是四五百步的距离。
所以，在孟耀文距离茶庄只剩下数步的时候，他的脚步声终于引起了四七姑娘的注意。
“茶庄里了今年的新茶，客官是要……”四七姑娘循着声音瞧了过去，也在同时起身。
但这说出口的话，却是在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之后，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四七姑娘抿紧了嘴唇，其后便压低了脑袋，看着脚下的地面，不愿意再去看向孟耀文的身影。
他还是之前那个模样吧！
四七姑娘又偷偷瞧了一眼，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可能不是了吧！孟耀文身上的穿着很整齐，他是一个江湖游侠，今日穿戴整齐来到此处，四七姑娘大概是知道了原因。
就如同当初她的男人一样，每日清晨出门之前，都会由她帮着打理好一切。
她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恍惚，这才不经意间发现，原来鼻子竟是有些酸了。她这急忙转身，背对向了孟耀文，又抬脚走进到了茶庄之内：“你跟着进来吧。”
“哎！”孟耀文应道，他的目光强行从四七姑娘的身上偏离，望向了茶庄内的别处。
茶庄内还是老样子啊，但光明正大地走进茶庄，孟耀文还是头一遭。
他紧紧跟在了四七姑娘的身后，没有乱走，但眼神却将茶庄内的一切，都收入到了眼帘当中。
曾经他的江湖是属于她的，他在江湖中唯一的追求，也是独属于她的。
那么现如今，与他一同立在了茶庄之内，自然要将曾经的江湖，牢牢记在了心上。
不管是多久以后，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江湖，总还是会有一个四七姑娘站在身前，总还是有一个四七姑娘能为他带来继续闯荡的一丝动力。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四七姑娘回头柔声说道。
话音落下之后，四七姑娘就向着茶庄的后头走去了，转瞬间，整个茶庄内，只剩下了孟耀文一人。
他找了一把木椅缓缓坐下，手掌有些不自然地放在了膝盖上，显得很是拘谨不安。
他的喉结会时不时地涌动，脑海中总是出现了一个决断，那是晴儿姑娘与四七姑娘两个人的面容。
他自嘲一笑，他区区一个江湖游侠，当初有什么本事，能得到四七姑娘的青睐。
顶多就是四七姑娘看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为什么就要多想那些东西呢？
孟耀文抬起头，也正巧就听到了茶庄后方的脚步声临近。
四七姑娘的手中提着一个茶壶，另一只手中捧着一个茶碗。
她近到了孟耀文的身前，为孟耀文倒上了一碗凉茶，就坐在了孟耀文对面的木椅上，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衫，没有抬头去与孟耀文对视。
孟耀文低头看向了身侧的茶碗，茶碗当中的清香，是新茶的清香。
刚才四七姑娘说，茶庄内有新茶，这想来便是今年的新茶了吧。
“最近过得怎么样？”孟耀文率先开口问道。
四七姑娘的嘴唇轻启，微微抬高了一些脑袋，那脸上也就浮现了一丝浅笑，她回道：“很好，跟以前没太大的差别，反正都是一个人。”
她攥着衣衫的手掌又用力了几分，她趁着他的目光偏离的瞬间，又急忙问道：“你呐？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进的城。”孟耀文回道。
“进城的时候有些晚了，便想着今日再来看看你。”
“你跟以前比变化有些大了。”四七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浮现出了一抹幽怨。
她刚才近到了孟耀文的身前，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个女子的香粉气息，这便更是证明了她之前心中的那个猜想。
她咬咬牙，又轻声试探道：“成亲了么？”
孟耀文的手中端着茶碗，茶碗便随着他的手掌抖动，有一些茶水洒出，溅落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他的神色当中出现了一丝慌张，很是慌张。
也在此时，他的眼神陡然间清明，他的脑海中心心念念的，只剩下了晴儿姑娘的身影。
他点点头，这种时候他不会撒谎。
四七姑娘将这一切都收入到了眼帘之内，她握着衣衫的手掌逐渐松开了衣衫，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僵硬下来。
但她没有哭出声，眼神中更没有了怨意。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过他保证，没有想过要等他回来，不是吗？
“我在帝都长安城成亲的，也在这些日子赚到了一些银钱，若不是叛军打下帝都长安城，再用一两年的时候，我就可以回老家，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了。”孟耀文的神态当中有些古怪，他是如此呢喃道。
“那你为何回来……这里？”四七姑娘的眼神有些热切地盯着孟耀文看了过去。
孟耀文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嘴唇张开，抬头就撞在了四七姑娘的眼神之上。
只是一个对望，孟耀文的心就好似被击穿。
他想对她说：“我想娶你，但不是嫡妻你可愿意？”
但这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呀？四七姑娘当年那般对他，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连一个名分都换不回来？
图什么呀？又凭什么呀？
他这话没有说出口，就硬生生咽回到了肚子里，就跟茶碗中的新茶，一同咽下去的。
还有便是当真娶了四七姑娘，那他昨夜的那般想法，今日就落在了空处，又怎么对得起晴儿姑娘？
可能不需要他亲自说出口，四七姑娘也明白了他如今的心思。
因为孟耀文看到了四七姑娘眼神当中，与他一般的挣扎，与他一般的无奈。
可能这就是曾经孟耀文向往的江湖吧，为了所谓的狗屁江湖梦，走出了家门，结果到头来发现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话语，都是骗人的把戏。
好不容易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就发现根本不可能走在一起。
这就是那个狗屁的江湖啊，如果江湖一开始就是这样，那孟耀文就万万不该走出家门。
但既然走出来了，孟耀文就不能再退回去。
除非有一天，那身在老家的孟功曹，听到过了他的名姓。他不在小城内，四七姑娘也能想起曾经的他。
他笑笑，还是没办法给四七姑娘一些完整的答案啊。
四七姑娘看出来了他的为难，这就又问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呐？”
“她……”孟耀文露出了思考的模样，所以，他的脸上今日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
“她很好，跟你一样好！”
这可能是孟耀文心中最好的评价，他就是如此评价着晴儿姑娘，那个此时守候在家中，等待他回去的娘子。
他将茶碗当中的最后一口凉茶入腹，这便起身，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把银钱，丢在了桌面上：“四七姑娘，给我打包一些新茶带回去吧，白前辈和孙神医，理应都爱喝茶。”
四七姑娘点头应下，可她起身两次，都跌坐回到了木椅之上。
直到深呼吸一口之后，眼中的泪花流淌而出，这才终于起身。
她头也不回地跑向了茶庄的后方，她留给他的背影，当真很伤心。
孟耀文闭上了眼眸，没有敢去看，没有敢去听。
用了很久很久之后，四七姑娘才重新回到了茶庄前头，她笑着将手中的新茶交到了他的手里。
孟耀文握在了手中，是要比身后的铁剑更加沉重。
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要向着茶庄之外走去。
四七姑娘咬咬牙，抬手想要将他抓住，却发现不管费多大的力气，都是徒劳。但她问出口了口：“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后面还有半句是：“你会不会再来看看我？”
孟耀文立在了茶庄正当中，他抬头望向了茶庄顶上的屋檐，大概是在笑吧。
他回道：“可能过几天就走了，可能还要很久。”
他低下了头，继续往前走去。
又近到了茶庄门前的时候，孟耀文转头，带着一脸的笑意，对着她说道：“四七姑娘是个好姑娘，什么时候嫁人啊！”
“对了，我家娘子快要生了，我接下来的日子啊，可能要多在她的身边陪陪她。”
“应该的！”四七姑娘如此应道。
孟耀文转身，走出了屋门，他望着手中的新茶，他的脸上带着笑，每一步前行之中，整个身躯却都在颤抖。
他笑着前行，却笑着笑着，眼中的泪花就忍不住了。
他是个男人啊，总不能就在此处去哭吧！
四七姑娘追出了茶庄，她看着他的远去，跌坐在了茶庄的门前。
她当初跟着他一起去这江湖多好啊！
孟耀文走向了远处，他回头不能看到了他的江湖，不能看到了他的四七姑娘。
他跌坐在了茶庄外不远处的街巷门前，抱着手中的新茶，当着街巷上的来往行人，当着这座他曾经混迹了多年的小城，当着这座江湖嚎啕大哭！
别了，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