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外的天穹之上,开始有密密麻麻的大雨瓢泼而来,弹指间整个襄州城内外,就被漫天的雨幕沾染。
那滂沱的大雨,从阁楼外的屋檐上滑落,比那雨幕中的雨水更显丰满。
身处襄州城内烟花柳巷,阁楼却依旧有着几许他应有的不愿轻易折服的风骨。
就瞧向那阁楼当中,轻纱幔帐之后的女子,便是最好的诠释。
有着轻纱幔帐的遮掩,那在幔帐之后的女子,穿着极为简陋,也在那幔帐之后,敢于做出撩人的体态,敢于扭动勾魂的舞姿。
不知晓那些女子,是不是知道外面的这些看客不能瞧见,才会做出这般让人深感娇羞的动作。
想来多半不会是,因为外面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那一位位不愿离去的富家公子,或是这城中有些身份的官老爷们,再或是好不容易攒够了银钱,才能逍遥这么一次的江湖游侠们,一双双眼珠子,不都给看直了。
再到了精彩之处,便有豪客起身,喊来了这楼中的老妈妈,说是要一掷千金,是要为这轻纱幔帐之后的女子买醉,那豪客最终指着舞池最中央的女子,宣布了她今夜的归宿。
有了为大伙儿引路的人,其他人也不愿意继续藏着掖着,纷纷将兜里备好的银钱取了出来,那舞池当中,瞬间便一道身影都不曾剩下。
留下了那些舍不得花钱,也没得银钱可用来造作的一众江湖游侠,大骂这楼中的老妈妈不仗义。
说好的三两银钱,想看就能看个够,但想要其他的一些生意,还要再加钱。
加不加钱说不得,这明明说好的三两银钱看个够,这才刚开始,人就都没了。
楼中的妈妈懒得听这些穷鬼哭丧,就随便喊来了几个女子,又登上了那幔帐之后。
这些江湖游侠,也就图个新鲜,管她舞的咋样,有酒喝,有的看,就已经是这人生的最大乐事。
但在这阁楼当中,最靠近窗口前方的一张方桌上,两位看客却始终不肯看向那幔帐所在。
他们是对坐,也是对望,相互无言的那种对望。
阁楼之外的雨幕,就是擦着他们的耳际划过,他们听得很清晰,或许才能保持一颗不动摇的心境。
他们身前的桌面上,只有一壶茶水,以及一个瓷碗。
瓷碗当中的茶水有些凉,可能算得上是温热。
皇甫云天不喜欢喝凉茶,但也不喜欢喝热茶,所以,从碗中倒满了茶水,到了如今,他才缓缓端起了茶碗。
他那手臂上包裹着伤口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
但如今的襄州城,可没有人理会这些,但凡是有众多江湖游侠汇聚之所,哪天不能见到几次因为一些小事,就意气用事,大打出手,最终导致双方都落得一身伤痕的事情。
坐在他对面的谢风流,没有找这楼内的伙计要来茶水,也没有酒水。
他连后腰上的酒葫芦,都懒得摘下。
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皇甫云天,眼珠子一眨都不眨。
直到看到皇甫云天端起了茶碗,这才一皱眉头,心中有了几分不满。
可他依旧没有回头,叫唤这楼里的伙计给他也来一些茶水,或是一壶烈酒。
皇甫云天被看得有些心烦,一碗茶水落尽之后,转头终于看向了幔帐所在,他突然开口问道:“谢风流,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他的话音古怪,这也是谢风流第一次听到皇甫云天与他交谈。
之前躲在屋檐之上,能听到屋内的话语,却不能分辨得出来来人是谁。
他这话问出口,又有些警惕地加了一句:“你不要再跟着我喽,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哦。”
将皇甫云天的话一一听在了耳中,就又像是听到了那些帝都长安城梨园当中的那些戏腔子说话一般。
也难怪这皇甫云天的穿着这般古怪,原来一开始就是一个要登台唱大戏的。
就是不知道,那身在草原之外的人,会不会也有梨园一般的戏园子。
想来是没有,要不然也不会放着这么一个好腔调的年轻小伙子,出来做一些杀人劫掠的勾当。
谢风流又看了半天,也觉得自己不说话,是有些不太对劲,就开口说道:“我为何要跟着你,皇甫公子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至于后面的,我谢风流怕是做不到。”
“你莫得欺人太甚!”皇甫云天转头,眯着眼睛对谢风流说道。
他又在这一眼之后,念叨道:“要我看喏,你最好现在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带着你师父的骨灰,去龙虎山给他老人家好生安葬掉。”
“这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要么你不要参与其中,要么参与进去,就身死其中,你难道就不怕吆?”
“所以咯,我劝你,还是赶紧带着你师父,回到龙虎山上,老老实实待着为妙。”
这话说起来有些扎耳,但谢风流听进去了。
皇甫云天的话说得不全无道理,但突然原本就已经参与进去了,身死其中,还是成为那笑到了最后那个,不是他现在说了算,也不是皇甫云天说了算。
他一笑之后,摆摆手,决定不与皇甫云天就纠结这些小事:“我觉得,我们还是聊一些,你跟我都感兴趣的东西吧。”
“我想知道,你们三重鸾为何会与这叛军夺城的事情?”
“还是说,这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你们三重鸾一手策划的。”
皇甫云天的眼眸微微转冷,他抬手平放在了桌面上,轻轻一笑问道:“你能跟我什么?”
“那看你想要知晓什么。”谢风流很认真地答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可是你想要知晓滴,我一概不知,我只是拿了上面的命令办事情,云烟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去做,不该我知晓滴,我不会去问,该我知晓滴,早晚都会知晓。”皇甫云天说道。
他这话说完,又倒上了一碗凉茶。
谢风流心中却并不恼火,原本也是,皇甫云天不过是三重鸾当中的十大天干之一。
他想知道的这些东西,还是直接去问材青衣比较实在,也更是快速。
他这刚刚低头沉思,想要在抬头询问皇甫云天,材青衣现如今身在何处之时,皇甫云天已经一个闪身,落在了个楼外的雨巷之内。
谢风流抬头,整个身躯往后一挪,没有了方桌的阻碍,也就快速起身,近到了阁楼的窗口前方。
他顺着窗口望下去,还能瞧见街巷当中的皇甫云天,对着他笑笑。
那一个笑容之后,皇甫云天转身,就要向着雨巷的远处逃遁。
谢风流脚下也是一个发力,半个身躯就挂在了屋檐之上。
他双腿一抖,整个身躯都落在了阁楼外的屋顶上方。
他踩着脚下的瓦砾,一个纵身,就落在了对面街巷上的屋顶,也就落在了皇甫云天就要离去的街巷一侧。
像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响,原本也不算漫步而行的皇甫云天,整个身躯都瞬间绷直。
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双腿重重落在了脚下的雨巷当中。
重重而落,就踩踏着脚下的雨水,将雨巷之内的水花四溅而开。
皇甫云天是大境界的高手,能徒步在雨幕之下行走,如同往日在原野当中奔走一般迅捷。
屋檐之上的谢风流也丝毫不逊色,他也同样势如疾风,每一次跃动之后,都能拉近一些与皇甫云天之间的距离。
但皇甫云天依旧逃窜得极快,甚至好多时候,都未曾看清楚他是如此落脚,身影就早已远遁。
只剩那身后积水当中的圈圈涟漪,成为了证明他走过的最好痕迹。
再往前行,出现了一个巷口,巷口只能右拐一条路可走。
皇甫云天的身躯,也逐渐开始向左侧的街巷上偏转。
直到近到了巷口之前,他的双腿就已经狠狠踏在了巷角的墙壁之上,借着双腿之上传来的力道,皇甫云天的身躯终于借势而起。
而谢风流也在此时,停在了巷口一侧的屋檐顶端。
他往下看去,就想都没想一跃而下。
也在下跃之时,手中一柄旧雪长剑,被牢牢紧握。
谢风流双手握着剑柄,直劈而下。
去看向剑锋所指,竟是直接拦在了皇甫云天必经之路之上,若是皇甫云天不去躲闪,等他到了谢风流身前,那长剑就将从他的眉心正中竖切而下。
所以,当看清楚了谢风流已经拦住了去路之后,皇甫云天的身躯,就在半空打了个转,也将周遭落下的雨水撞向了巷内的别处去。
力道被卸去,皇甫云天的身躯就重新立在了地面之上。
可他也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根本不去理会其余的东西,一个转身,向着那巷口被封死的墙头上冲去。
墙头是很高,但皇甫云天一跃而起,双手就抓在了墙头之上。
身躯一抖,一个鲤鱼打挺,就立在了墙头之上。
这时的谢风流才刚刚落地,还没等他将袖口的雨水轻抖两下,就见到皇甫云天,向着被封死的巷口另一侧,一跃而下。
他没敢怠慢,也是一头就撞在了墙头方向,如同皇甫云天一般,双脚牢牢抓在了墙头上方。
他这般看去,已经瞧见皇甫云天跑向了巷子的深处。
谢风流咬咬牙,心中总感觉有些古怪,但又偏偏说不上来。
他猜测皇甫云天定然藏着一些很重要的秘密,要不然他没必要这般死命地遁走。
这么一想,谢风流更不能轻易放着皇甫云天远去了。
他也一跃而下,身影几个闪烁,就入到了巷子深处。
这漫天雨幕之下,便能瞧见两道身影,向着南城方向匆匆而去。
那诸多的雨巷之上,便是随处都能瞧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连越过了十数条巷子,十数条巷子之后,就是城头所在。
皇甫云天停下了,后方追上来的谢风流也就停下了。
也就在这霎时之间,头顶的乌云之中,一道闪电划过,闷雷之音随之而起。
同样响起的,还有城头上守城将士瞧向的警钟。
但可惜,那钟声一响,恰巧被这闷雷之音彻底盖过。
盖过的钟声,却盖不住这街巷上的两道身影。
皇甫云天回头瞧了谢风流一眼,嘴角又是一个笑容之后,就向着城头攀爬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