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大厦将倾之际

密密麻麻的叛军河西武卒,如同蝇营蚁聚。

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今日这长安城的大堤,只怕也不能幸免。

一开始是启夏门被破去,有数万叛军杀入到了长安城内,在永乐、永宁两坊被拦下。

如今又有数万叛军,聚在了明德门之内,这些叛军声势浩荡,还偏偏不畏惧生死,就算是数百的梨花谷女弟子守卫了明德门之前,也不可能挡下这数万的叛军不是?

就连梨花谷的谷主鱼幼棠,身上都被叛军的陌刀横刀,劈开了数道伤口。

等到又将一名叛军一剑割断了喉咙,鱼幼棠才有功夫退后数步,细细观察了几眼眼下的局势。

早先她们是将叛军逼出到了城门洞之外,可出城面对的叛军要比单单守住一个城门洞,困难出来数倍。

这便有鱼幼棠下令,据守在城门洞之内,不出城与叛军交锋。

可数百的女弟子堆积在城门洞,又不能完全施展,还有叛军军阵后方的弩箭威慑。

被迫无奈,在折损了数十名弟子之后,鱼幼棠只能带着剩余的弟子,拦在了明德门之内。

这又到了如今,她们已经从城门前方,退了有百步之余。

这一路上,叛军是折损了不少,但她们这些梨花谷的弟子,也从原本的百余名,成为了如今的十数名。

鱼幼棠如何能不心疼啊?这些弟子都是她亲手收入到了谷内,又带着一路赶到了帝都长安城来。

就算是偶尔有数名弟子,在路途之中舟车劳顿,感染了顽疾,也没有人带着丝毫的怨言。

可这到了如今,继续折腾下去,所有的人,只怕今日都得葬身在这明德门前方啊。

鱼幼棠不怕死,她都要年过半百之数了,死了也就死了。

那些谷中的其余弟子可不同啊,她们尽是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子,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都还未曾有过染指,就这般死在帝都长安城内,会让鱼幼棠心中总感觉对不起这些年轻的弟子们。

而且,眼下的局势,就算是她们仍旧拼命阻拦,也不能逆转叛军入城之势。

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多为这些谷中的弟子考虑一些。

大唐兴亡是很重要,但有些时候,她们的一己私欲未必就比不上了这国之大事。

若是这些年轻人,都死在了战火烽烟之下,就算是大唐保住了,那往后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指望那些苟活下来的老家伙们,做这大唐盛世之后的接班人?

就在鱼幼棠心中思虑之时,那叛军阵中,又杀出来一匹黑马,黑马马背上有一个持着长戟的将军,那将军直冲而来,一戟就夺取了一名梨花谷女弟子的性命。

这也彻底让鱼幼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决定,她当即往前数步,拦在了那长戟将军的必经路途之上。

另一面对着其余的谷中弟子说道:“如雪,你带一部分弟子,前往城头上护佑在史将军身侧,护卫史将军安危。”

“其他人,速速赶往安化门,与白门主汇合。”

那些女弟子听到了鱼幼棠的号令,起先是略有震惊,她们的身上都带着伤势,也早就杀红了眼。

昔日里多少的好姐妹,都死在了如今叛军的脚下。

那些叛军踩踏的是她们的尸身,是她们的灵魂。难道就这般便宜了这些叛军,选择苟活下去?

便当即有弟子开口提醒道:“谷主,咱们的姐妹们,都死在了这些叛军的手里。”

“杀不光这些叛军,弟子决然不会退去。”

“对,谷主请慎重考虑!”又有弟子说道。

鱼幼棠手中长剑被长戟直接撞飞了出去,那长戟又飞速回转,就要刺向鱼幼棠的胸腔。

几个弟子眼中尽是震骇,这就要飞身赶来驰援。

最先到了鱼幼棠身侧的,正是少谷主舒如雪。年轻貌美的舒如雪,立在了鱼幼棠的身侧,单手护住了鱼幼棠后退的身躯,又用手中的长剑,拦下了长戟的杀招。

“如雪,快带着她们离去,留在这里,咱们梨花谷所有的弟子,今日都会葬身在此。”等到鱼幼棠站稳脚步,就再次催促道。

“当真都死绝了,还谈什么复仇?咱们梨花谷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就能为死去的弟子们报仇,多活下来一个,将来就能多一个人为弟子们复仇!”

舒如雪的眉头紧皱,但她依旧护在了鱼幼棠的身前。

她对着那些女弟子说道:“所有弟子听令,速速退去,如有违抗者逐出梨花谷!”

仅存的十数名弟子身躯尽是一震,也就有人眉头一皱,向着两侧的街巷之内窜去。

眨眼之间,整个明德门内的朱雀大街之前,就剩下了鱼幼棠与舒如雪两个人,立在她们面前的,是拓跋硕亲率的数万叛军河西武卒。

拓跋硕没有下令让手下的将士冲锋,反倒是带着嘴角的笑意,将手中的长戟扬起,止住了麾下将士的前冲之势。

“走!”舒如雪见到此景,不知晓拓跋硕所为何意。

但此时决然是脱身的最好机会,她这便抬手抓起了鱼幼棠的手腕,还不等她推脱,就向着街巷一侧逃遁而去。

拓跋硕的笑意收敛,手中长戟,又缓缓下落。

他的面容之上,都是血迹,不是叛军的,更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是那些守卫长安城将士的,是那些江湖儿郎的。

他的面目在笑容彻底逝去的刹那,变得尤为狰狞。

他扬手,对着身后的叛军下令道:“先入皇城者,赏银万两!”

如今到了这般战况,多说一个字,都得担下一个延误战机的罪名。

拓跋硕必然不会如此,那他麾下所统领的将士,更是不会。

就在那一声令下,立在拓跋硕身后的数万将士,便是齐声高呼:“大燕万岁!”

一声落下,那一匹黑马率先踏入到了朱雀大街之上,扬长而去。

其后的数万将士,也是一个个扬起手中兵刃,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巨浪之下,将整个朱雀大街的街巷淹没。

城中的街巷之内,没有百姓还敢在此时出来游荡。

就算是东西两市,再加上一个平康坊,此时都没有任何一家店铺还敢开门营业,没有一家风月楼,还能有小女子卧在阁楼上,搔首弄姿地勾引楼下路过的公子哥。

那前行的叛军浪潮,也不是没有受到阻碍。

就比如再往前行,就有密密麻麻的南北衙门精锐捕快,拦在了前路之上。

这些捕快此时的手中横刀出鞘,也有一柄柄弓弩握在掌心之内。

等到瞧见了率先冲来的一匹黑马,就有捕快安耐不住,直接扣动了悬刀。

悬刀落下,是在弓弩之上响起一声嗡鸣之后,就有数根弩箭,向着那黑马迎面而去。

拓跋硕未曾躲避,他直接扬起了手中的长戟,长戟在黑马之前,画出了一个半圆,就将半数撞过来的弩箭劈落在地。

也有数根弩箭刺入到了黑马之内,黑马却能不管不顾依旧前冲。

其后的数万将士,乌泱泱地杀来之时,拓跋硕早就冲入到了南北衙门捕快的战阵之内。

黑马虽以倒地,但那战阵中央的拓跋硕,却依旧如同一尊无敌战神,但凡是长戟出手,就必然有南北衙门的精锐捕快倒在了血泊之内。

拓跋硕毕竟只是在南北衙门捕快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那周遭两侧的捕快,依旧能保持战阵。

如今见到大量叛军临近,手中的弓弩自然不再有所保留。

这些弩箭的威势,或而不比长安城城头上那般密集,但依旧在一轮之下,就让数百名叛军被射倒在地。

也只有一轮弩箭,因为弩箭一旦发射之后,叛军的前锋,就要临近到了南北衙门捕快的阵前。

“杀!”捕快之内有人举起手中横刀,大声呼喝道。

万余名精锐捕快,开始往前齐齐逼近,他们手中的横刀都是制式横刀,与边军的军备相比,是落下了一些,但此时是在朱雀大街之上。

就算是这些横刀对阵河西武卒的陌刀不占优势,也没有足够的地形,能让那些河西武卒大开大合的逼近。

这便是这些南北衙门捕快的优势,也是唯一的优势了。

另一侧的永乐、永宁两坊之间的战斗已经近到尾声,仅存的百余名南北衙门捕快,再次汇聚在了一团,准备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是数不清的叛军将士。

但他们并不算亏,因为他们的脚下,密密麻麻躺着的,可都是叛军的尸身。

他们在这坊间,与叛军厮杀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也就是拖住了这些叛军两个时辰,让皇城之内的神策军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充足的准备。

也为皇城接下来的战斗,解决掉了一部分的障碍。

那最开始入城内而来的叛军将士,可是有过万之数,就将性命丢在了这街巷当中。

这些南北衙门的捕快,此时当然知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无非就是身死在这长安城内,用自己的命,去为大唐多换一些挣扎的时间,不是他们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们的面容之上,没有悲壮之色,反倒还能在相互对望之间,瞧见彼此脸上的笑意。

不知道谁先扬起了手中的横刀,其后是数百名捕快一同,向着周围围拢过来的叛军杀了过去。

他们与叛军之间的对阵,也只是经过了不足一盏茶就彻底落下了帷幕。

毕竟只有百余名捕快,又不是千余名,万余名。

在身周这些叛军的合围当中,能支撑如此之久,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

当最后一个南北衙门捕快的身躯沉沉落地,那些叛军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一些叛军抬手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干净,也有血珠随着手掌上的汗珠一同献身,被甩落在地。

这些叛军当中的数个将军校尉聚在了一起,他们重新规整了叛军将士。

数万的叛军将士,在经历过了短暂的停滞之后,重新开始沿着街巷,向皇城所在逼近而去。

他们脚下踩踏的,是那些南北衙门捕快的血肉身躯,也是为了推翻大唐的河西英雄们的血与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