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都长安城新宰相府邸内，卫梓玄带着手下两个鹰犬从府邸深处匆匆行来。
整个府邸院落之内，密密麻麻挤满了南北衙门的精锐捕快，粗略一撇，单看人头都有过万之数。
南衙门十六卫，北衙门十军，共计近四五万名捕快。
能在此时被宰相卫梓玄宣召而来的，自当就是那些不可多得的精锐。
众多捕快分立在了府邸院落两侧，只有院落的中央，才分开了一条三人能行的小道。
卫梓玄很快就在了院落正中，他双手负后，面朝院落当中的众多捕快。
他的眼眸从这些捕快的面庞之上划过，将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个个牢记在了脑海深处。
他抬手轻挥，是对麾下的万名捕快致意。
府邸的大门是敞开的，卫梓玄也就能瞧见府邸外街巷上，偶尔奔走的一些其余捕快。整个大唐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城内自然早是乱糟糟的一团。
长安城乱了，就少不了那些捕快前去平乱。
幸亏叛军并未杀入城内，若不然就凭借这些捕快，怎么能是那些叛军铁甲河西武卒的对手。
立在卫梓玄身后的沙修渊，轻轻跟卫梓玄不知晓交代过了什么。
卫梓玄颔首一笑，又重新面朝向了府邸当中的精锐捕快。
他能瞧见这些捕快有些热切的目光，也能从这些人的面容上，看出来几分坚韧。
但现在，这些人有没有这些表情，这些眼神，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是虎符在手，这些捕快都将是他掌中的玩物，生与死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
“诸位都是咱们南北衙门的精锐之士，今日理应是用在了守卫帝都长安城安宁这等大事之上。”卫梓玄眯着眼眸，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
那些捕快都将腰杆挺直，在这一声之下，抬手扶正了腰际弯刀。
他们身上没有甲胄，但一个个挺拔的身躯，以及统一的制式军袍，依旧让他们的身上，笼罩了一层凛然之气。
比不上那些城头上此时在为大唐浴血奋战的将士，但也输不出来多少的男儿气概。
下一刻，卫梓玄笑笑，他抬手抓在了衣衫下摆之上。
他又说道：“但是今日不同以往，我不能让诸位白白死在这长安城内。”
“所以，现在留给了大家一条生路，我请诸位与我一同，进入皇城内，护送太子殿下出城而去。”
“等来日太子殿下顺利即位，届时的大家，可都是咱们大唐的功臣。”
“那时候……”
卫梓玄说着，一脸笑意更浓，也抬头，望向了府邸之上的天穹。
原本他所想，此时就应当是众多将士开口附和，其后便可以一同赶赴皇城，护送太子殿下杀出城外。
可惜，不能如他所愿。
那些原本摆足了架势的南北衙门捕快，在他的此时的话语之后，都转而成为了一副茫然之姿。
他们互相对望几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瞧出来了几分不屑与不喜。
有人壮着胆子出列，对着卫梓玄的方向躬身，高呼道：“宰相大人，咱们不守在城内，与叛军对阵？”
“嗯？”卫梓玄收回目光，从这名捕快的身上划过。
他有些厌恶地摆摆手，对着那捕快的方向不屑一笑：“到时候守在城内的都是死人。”
“我是要与大家一同谋一条活路，还是与未来的天子陛下一起出城，诸位应当欣喜才是！”
那出列的捕快压低了脑袋，像是此时正在心中作激烈斗争。
其后，他抬头，与卫梓轩对视。
那捕快摇摇头道：“宰相大人，恳请大人允许在下留在长安城内，守我大唐百姓，护我大唐安危！”
“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卫梓轩对着那捕快问道。
他的面容越是憎恶，干脆就挥手，对着那捕快训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东西都不明白，枉费我多年来的精心栽培。”
“你不是想去送死吗？那就趁早滚蛋，不要再站在我的面前碍眼。”
“喏！”那捕快在卫梓玄一声训斥之后，却能笑着挺直了身躯。
他双手下压，一手落在了刀柄之上，另一只手干脆掐腰，摆出了只有平日与那些巷里巷外百姓谈论才有的姿态。
那捕快又转身，对着面朝他的近万名捕快笑笑。
他对着这些平日里的袍泽微微点头，畅快一笑道：“今日黎某不想苟活，他日诸位兄弟，若是能见到黎某家中老母，还请替代黎某对老母说一声不对。”
“黎某去兮！”
那捕快说完，开始向着宰相府邸大门所在大步前行而去。
大门是敞开的，走出大门，就是帝都长安城的街巷，那街巷之上，有来往的其余捕快，是他们昔日的同袍弟兄。
也有不敢在宰相府邸门外来往的行人，那些人都是他们平日里熟识熟知的乡里乡亲。
“切，还当是什么豪迈的好事情，等脑袋掉了，就知道你今日的选择，是何等的错误。”卫梓玄抬手，指着那道背影继续念叨道。
但有人再次出列了，新出列的捕快干脆没有对卫梓玄行礼。
甚至，那捕快都没有去多瞧卫梓玄一眼，他是直接转身，与身后的这些昔日同袍行礼。
“小弟李锴，不能再与诸位哥哥一起去平康坊里快活了，因为咱家娘子虽然长相不中看，可这个时候，咱也不能让咱家的娘子在家中孤独。”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李锴也不能离开帝都长安城了。”
那名叫李锴的捕快，是直接抬手抽刀，用刀锋撞在了身后的地面上，带着地面上的一串火花，向着宰相府邸大门远去。
“站住！”卫梓玄大声对着那李锴说道。
可惜，他此时的话音出口，并没有让那决心离去的捕快，有丝毫停滞的意图。
还不等卫梓玄大骂这两个捕快的不懂世事，就又有数个捕快出列。
他们或者是从大唐中原腹地各个郡城而来，或许原本就是帝都长安城长安县、万年县人氏。
但此时，这大唐帝都长安城风雨飘摇之际，这些人，不能也不愿意离开帝都长安城半步，他们要为大唐而战，要为大唐百姓而战，要为帝都长安城而战。
越来越多的捕快离去，直到最后，卫梓玄已经转身，不去看向这有些糟心的事情。
但在他想来，这些不服从管教的捕快，也决然不会过了半数。
立在卫梓玄身侧的沙修渊和纪山清二人，面露挣扎之色，他们咽下几口唾沫，转头又瞧向了卫梓玄的背影。
可惜，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一切，都是宰相卫梓玄赐予的，要不然今日的此时此刻，他们也能做一次英雄呢！
等到院落之中，长久没有了声响，沙修渊和纪山清才敢回头望向院落之内。
那有些气愤的宰相卫梓玄，也终于挥舞衣袖，转身，瞧向了偌大的院落当中。
直到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卫梓玄的双拳就已经紧握，被捏得“噼啪”作响！也有一双通红的眼眸，很是不甘。
万余名精锐捕快，此时留在这院落之内的，竟然不过是数百名。
而且这些捕快，都是站在了院落的最后头，这些人虽能算作精锐，但却不是卫梓玄最喜好的那些得力捕快。
他咬牙对着那些捕快挥挥手：“都他娘的滚蛋，谁要是再出现在老子的眼前，见一个杀他娘的一个！”
那些捕快听闻此言，也干脆不再停留。
卫梓玄在此话之后，差点儿跌坐在地，幸亏身后的沙修渊和纪山清往前两步，将他搀扶。
深呼吸数口之后，卫梓玄才算是喘过气来。
他对着手下的两个鹰犬说道：“快快备马，我要去皇城，我要见太子殿下。”
“不，那是天子陛下！”
帝都长安城开始重新恢复了秩序与安宁，因为南北衙门的精锐捕快，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甚至，今日的城内布防，要比往日更加的严密。
也有一些曾是边军老卒，从家中取出了早就锈迹斑斑的横刀，他们与家中老小辞别，开始走上了帝都长安城的街巷。
从朱雀门进入到了皇城之内，有一辆马车，向着太极殿内行去。
马车的车帘之上，绣着一条黑色的大蟒。
赶车的张先生，满不在乎周遭神策军将士眼神，就怀着满腔的不满，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马车车顶棚上，立着一男一女，是丽景门当中的两位名角儿。
“咯吱咯吱”的车辕怪叫，直到马车停在了承天门之前才算是暂且歇下。
三公子走出了车厢，他对着手下的三人都招招手，转头向着承天门之内走去。
承天门内是殿前百阶，是百阶之上的太极殿。但此时的太极殿之上，没有人影。但在那百阶之下，有数十道人影来来往往。
天子陛下与贵妃娘娘的死状，三公子不曾看到，只是能瞧见那殿前百阶之上，有数不清的血迹挥洒而下。
也有太子殿下立在了殿前百阶之下，低着脑袋，以示对天子陛下的悼念。
三公子停在了太子殿下的身后数十步之外，他身后的三人，也算是站定了下来。
神策军大统领曹蛮，从不远处走来，立在了三公子的身侧。
他举目，往太极殿内瞧了几眼，叹息道：“大唐的盛世，是当真不复存在了。”
“这里就先暂且交给三殿下，曹蛮还有守卫皇城的重任，就不再此处与三殿下客套了。”
“曹统领慢走。”三公子对着曹蛮点头说道。
曹蛮已然走出了数步之遥，却又突然回头，从腰际的另一侧，将那一柄有半面被鲜血染红的君临剑，递到了三公子的面前。
他一笑道：“这是陛下临终之前的意思，想来，陛下也算是有他的考虑。”
三公子的眉头突然紧皱，他望着眼前的君临剑，心跳猛然加速。
君临剑，是天子陛下的佩剑，从我大唐开国以来，始终都是如此，就算是女帝篡位夺权，都未曾遗弃的传统。
那天子陛下将君临剑，交到三公子的手中，意欲为何？
三公子不知晓，曹蛮或许知晓，但显然他不会告知三公子。
他还是抬手接过了君临剑，不是因为他觊觎天子之位，是因为，这是天子陛下临终之前的交代。
就像是父亲当年，将他狠心送进了皇城内，成为了天子陛下的义子一般难懂。
他没有抽出长剑，而是用袖口，将长剑剑鞘一端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段时间他的神情也逐渐恢复正常，之后，他将君临剑系在了他的腰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