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想做大唐的英雄

大唐生死存亡之际,是选择不闻不问,过几天勉强算得上安生的日子,还是选择起身,为这昔日的庞大帝国热血一回。很多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或是即将要做出选择。

如果有一部分人会选择前者,那么更多的人必然是选择了后者。

大唐悠悠万里河山,数不尽的是江湖好儿郎,从来都不缺少应有的山河气概。

类比于江南梨花谷那般,直接将宗门焚毁北上驰援帝都长安城的名门大宗,决然不再少数。

自然也不是任何的宗门,都冲动到了连一点儿根基都不曾留下,甚至连带着象征宗门存亡的牌面都付之一炬。

也是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内,龙虎山道门、江南谢陈两大世家、蜀南竹海的南宫世家……纷纷北上,驰援帝都长安城。

或许说,这些人就算是立在了长安城外,面对叛军也是送死。

但他们宁愿去送死啊,因为大唐都要没了,国破之后,家亡还会远吗?

也未必就是送死吧?就这两日内,单单北上跨过了大江渡口的江湖游侠,都数以万计,更别提很多才刚刚动身,还未曾抵达渡口的江湖好儿郎。

有人北上,自然要人就要南下。

南下的是一些在帝都长安城内讨生计的平头百姓,或者是一些商贾豪绅,又或是一些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

这些人何必为了一个帝都长安城陪葬啊?

就连皇城内的太多宫女宦官,都悄悄出城,乘船南下了。

皇城的动静,那可不就是那位坐在金銮之上的天子陛下才有的动静?

此时的太极殿内,天子陛下仰望着金銮之上的山河图,在大殿正中,是随着俏皮的风舞动的贵妃娘娘司寇莺钰。

今日,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天子陛下在这太极殿内作乐了。

大殿两侧,是乐坊按照天子陛下的曲子弹奏的乐调。

此曲原本名为《遥望女几山》,是用来在叛军大败之后,在庆功宴上,为诸多大唐将士助兴用的。

但现在,天子陛下改主意了,这曲子的名头,从《遥望女几山》改为了《雨昭泱泱》。

因为此时的皇城内就有雨,是滂沱的大雨,朱雀大街上有雨,帝都长安城有雨,这雨来的太急太快,让太多的人看不到了秋收的希望。

这雨来了,就是要逼着一些人开始为了大唐的来年而拼命。

曲至中段,熟记曲调的天子陛下,眯着眼眸,跟着乐调轻哼起来。

他唱着小曲,声音很细微,就连立在金銮一侧的冯元义都不能听真切。

他唱到了江南,唱到了中原,唱到了泱泱大唐,唱到了天下的几多春秋过往。

他唱到了早些年,在奚和契丹联军之下丢盔弃甲,又在营州之内敲响的钟鼓之歌。

他唱到了那时候的洮州、松州、瓜州、长乐……他唱到了当初的铁刃城。

他唱了太多太多,多到了让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

他又唱到了那个与他一同进入长安城的中年人,他们一起用了十数年的时间,将这个大唐推到了如今的地位和高度。

他唱到了后来啊,他遇到了那个生平最喜欢的女子。

他唱到了因为有了那个他,他可以与她专心享乐,他唱到了他们之间有了君臣之礼,他唱到了他不愿意再去看那人一眼,他唱到了他人死后被挂在了皇城之上。

他唱到了巍然屹立的那个大唐,又唱到了他即将走下的这个大唐。

“大唐还在朕的手里!”天子陛下闭上了双眸,他不再轻哼那曲调。

“是!”冯元义转身应道。

但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了天子陛下的脸上,却看不到了天子陛下往日的骄纵。

是啊,如今的大唐出了这等事,自然是不能再同往日。天子陛下又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酒囊饭袋,都到了如今了还在憧憬大唐的盛世之辉。

天子陛下睁开了双眼,他望向了太极殿内,竟然有些渴望,渴望那个干练的老伙计,直接闯进太极殿来,跟他觐见,跟他讲,如今的大唐应当如何如何,不能如何如何。

可惜啊,他原来已经死了。

杜司徒老了,都近到耄耋之年了,老糊涂了。卫梓玄倒是还年轻一些,可是他这个时候,也不在太极殿内啊。

这到头来,天子陛下竟然发现,除了那个老伙计,其他的人,没有一个能信得过。

尤其是到了如今,连一个可用之才都没有。

他抬手在龙椅把手上轻拍,他开口问道:“朕的肚量,不如宰相的大,宰相是小肚鸡肠,都能装得下这天下的大船,朕,却装不下他。”

“大家是咱们大唐,肚量最大的人。”冯元义说道,但他也望向了那个应当站着老宰相的方向,天子陛下口中的宰相,只能是那位宰相啊。

天子陛下收回了目光,他叹息一声,手指在龙椅把手上摩挲几下,他冷哼一声。

他瞧向了那殿中舞动的女子,却在心中想着那个老伙计。

当时若是他记念他的一分好,便不会取走他的命,可他白发苍苍了啊,他也老糊涂了。

他亲口下令,将李林甫毒杀在了大理寺狱,可笑不?可笑啊!

天子陛下突然想到了李楚河临终之前的遗愿,又想到了那天亲眼看着走进了皇城内的那个年轻道士,他抿紧了嘴唇,笑了笑。

他说道:“朕要是再年轻一些,就算没有了李楚河,这朝堂内啊,也应当是满堂的悍将,满朝的大儒,他们这些人,各个不输李楚河。”

冯元义点头,他对着天子陛下笑笑道:“大家如今尚且年轻着呐。”

“哼,你呀。”天子陛下抬手,往冯元义的方向点了点道:“你最懂朕的心思了,可你也最不懂朕的心思了。”

冯元义没有答话,他抬手落在了臂弯下的刀鞘之下。

他猜度着天子陛下口中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没有听明白。他只是一个陪着天子陛下临近五十载的老宦官。

他就是天子陛下身前的一个奴才,天子陛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天下这大唐,在他的心中,都没有那个主子重要。

所以,就算是叛军来了,耶律明捷带着河西武卒,杀入到了太极殿内,他依旧能手持臂弯下的刀,为天子陛下拼命一次。

天子陛下又望向了头顶金銮之上的山河图,他呢喃道:“去吧,去帮李楚河做完那件事情吧,免得这个老伙计在下面说我的坏话。”

“喏。”冯元义点点头,没有理会那舞动在太极殿内的娘娘,他就直接从太极殿的正中,径直走到了太极殿之外。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天子陛下抬手双臂,龙袍轻轻抖动,他呢喃道。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话,因为这太极殿内,没有八百大臣。

他赶忙低头望过去,原来只是南柯一梦,他鼻子一酸,竟然在这太极殿内,老泪纵横。

关内道陇东城一破,大唐此后即无盛世。

独坐半壁江山如何?他的身前没有了能为大唐谋取太平,谋取盛世之人。

出了皇城的冯元义,不是去向了朱雀大街,而是去往了新昌坊。

今日翰林院三千士子,突闻天子陛下诏令,齐聚坊间,就在这延兴门之内。

天子陛下要为李楚河做最后一件事情,那是李楚河为了这个大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李楚河说,他要三千士子下江南,为大唐保存最后一丝文脉传承。天子陛下就说,帮着李楚河去完成那件事情。

不需要旁人来点醒,冯元义都知道天子陛下所言是为何事。

所以,他便传了天子陛下的诏令,让三千士子聚集于此。

冯元义就望着延兴门之外,他心中想着,下江南好啊,江南水土好,风景好,美人儿更好。

江南有着大江阻断,草原蛮子、河西军都是旱鸭子,未必能有勇气继续南下,所以,最适合养着这些读书人了。

冯元义叹息一声,百般好千般好,还是没有帝都长安城好啊。

“真羡慕这些年轻人啊。”冯元义打量了几眼翰林院三千士子说道。

就是可惜了这些年轻人,好不容易被大唐辛辛苦苦的培养成为了合格的政客,却还没能派上用场,这大唐就莫名其妙的到了晚秋。

冯元义依稀听到,有翰林院士子感慨:“若是有机会,我多么希望,能跟那守在城头上的大唐将士一样,为了大唐跟叛军拼命一回。”

“不是用笔墨与口舌,是用横刀陌刀。”

冯元义很仔细瞧了那个士子几眼,在他的身侧,围着数名士子,那些人,他们望向了延兴门之上的将士。

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看到了那曾经的李楚河,那李楚河可不就是这般吗?

生为一个儒士,却一点儿儒士的风度都没有,跟那些大唐的将军站在一起,更像是一个为大唐洒过热血的糙汉子。

“要启程喽!”有护卫的将士大声喊道。

一排马车从远处驶来,这些马车上赶车的护卫,都是大唐南北衙门的精锐捕快。

第一辆马车行驶出了延兴门,马车上乘坐的,是这帝都长安城内翰林院的三千士子。

冯元义点了点头,他很满意,只要是这些士子南下,将来的大唐就还有可能再出一个李楚河。

等到最后一辆马车驶出了延兴门之后,冯元义才准备转身离去。

可也就在他转身之际,听到那延兴门外,传来了一阵子嘈杂之音。

他又回头看过去,是一个个白衣士子,齐头并肩,向着延兴门走来。

那立在正中的士子,冯元义记得,就是刚才那让他都能心生感慨的年轻家伙。

那士子振臂高呼一声:“现在,韩满堂不再做士子书生了,他想要做大唐的将士,他也想做大唐的英雄。”

那叫做韩满堂的士子,抬手摘下了头顶的梁冠,他狠狠抛落在地。

他又言道:“此等时事之下,没有咱们这些英雄的长安城,太没有味道了。”

周围的士子们学的有模有样,纷纷摘下了梁冠,跟着大袖飘摇。

在这大唐存亡之际,这些人,原本是要南下江南求生,他们没有去,他们违抗了天子陛下的旨意,因为他们更想与长安城共存亡。

他们站在了长安城里,就跟那些共同守卫帝都长安城的将士一样。

既然是士子就要下江南,那么他们不做士子不就是了?

反正相比起来,做大唐的英雄更爽快一些,能守护身后的人,守护身后的大唐国土,守护这脚下的长安城,或许还有长安城的那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