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们别无选择

就这样，半个小时的停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靠着大量的金钱开道，船队进港停驻的过程不算太难。

在提前交付了所有的停泊费用之后，安娜很快便带着众人下了船，只留下一部分的士兵依旧驻守在船舷边缘，翘着脚尖张望着这座自打他们出生时候起，就在长辈的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城市。

而这，就是罗马的真容了。

……

说实话，罗马很大，真的很大。

作为和君士坦丁堡同时期的千年古城，罗马港口的热闹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安娜见识过的任何地方。

走在港口的主干道上，安娜的身后跟着希奥多罗与乌里厄斯，再后面，则是一水十几位身强体壮的特拉比松宫廷卫士们。

这里的天空清澈，海风蔚蓝，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惬意。

但唯有一点，让安娜的心中有些不喜。

……

那就是，作为一个拉丁化的国际大都市，罗马港口附近的希腊人，似乎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还有那与大多数东方人不同的白种人样貌。

在不和奥斯曼人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希腊人的相貌在欧洲人种之中，还是很容易进行区分的。

就比如说现在——

安娜不过是一眼望去，在罗马港讨生活的那些船工、装卸工里，就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希腊面孔。

尤其是在这些人看到她之后，看到她身上的白色套头长袍，以及华贵的紫色披肩之后……

那种窃窃私语，还有那种距离数百上千米，都能让安娜如芒在背的眼神，让她走的这一路上，都好像被人用刀尖顶着脊梁一般。

……

“希奥多罗，你说……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希腊人呢？”

“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

硬底鞋的鞋跟触碰在大理石案台上，发出阵阵脆响。

安娜忽地停下脚步，有些没头没脑的向着自己的身后问了一句。

“这些人……在来到罗马生活之后，他们会想些什么？”

“在刚刚，他们在看到我之后，心里又在想着些什么？”

……

回答安娜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论是希奥多罗还是安娜，此刻都没有再主动开口。

毕竟，在这种时候，即便这些“润人”们有一万个被痛斥的理由，这理由也是无法从他们的口中说出的。

因为就连他们自己……现如今也是这些润人之中的一员。

搞不好，作为“流亡政府”，他们甚至还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

“我想，这大概是巴列奥略家族的问题吧。”

最终，打破这种沉默做出回答的，是安娜自己。

……

“不是我的错，也不是这些希腊人的错。真正犯错，并且应该为之付出代价的，是那些该死的巴列奥略世系的贵族们。”

“但即便如此，希奥多罗……我坦诚的和你说，这个答案也不能让我的心里好受哪怕一星半点儿。”

微微顿了顿，安娜原地转身，四下环视了一周。

所有和她四目相对的人们，都下意识的低下头，避过了她的视线。

随后，安娜的声音缓缓响起，有些平静，一如既往：

“我亲爱的哥哥啊，我很害怕……害怕即便是现在被人们拥戴着的我，在未来，也是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巴列奥略’那样的人的。”

“为了避免这样的未来，我必须要时刻警醒自己，甚至在每一个夜里，在每一次进入睡梦之前，都要反复在心中诘问自己的灵魂，诘问自己有没有遗忘离开特拉比松的时候，我心中最初的愿望。”

……

“而这种折磨，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

……

“直到我们再次从地狱之外归来。”

在安娜的身后，希奥多罗这次主动踏前了一步，单手抚胸。

哪怕他的脑子有点笨，但被安娜熏陶了这么长的时间，这种简单的题目，他还是做的出来的。

选词填空嘛，随机从安娜说过的话里挑一句好听的，然后接在这里，这并不困难。

希奥多罗为自己的睿智感到兴奋。

……

“是啊，直到我们归来。”

另一边，安娜笑着点了点头，笑容有些苦涩。

……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呢？”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十年二十年？”

……

“还是说……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

“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自顾自的握紧了拳头，安娜感受着自己的指甲在掌心处割出阵阵刺痛，表情慢慢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会回来的，而且……会很快。”

“奥斯曼，威尼斯，还有塞浦路斯以及所有在未来，有可能会欺辱我们的国家、民族……”

“在他们的手中，东罗马帝国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会重新被我拿回来的。”

“这个时间，绝对不会太远。”

“我发誓。”

……

说罢，看着那些港口的希腊润人们有些麻木的目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众人：

“走吧，先去教会那边，去圣玛利亚教堂，安东尼已经先一步出发了。”

“我们去那里找他。”

而后，她便第一个重新迈开脚步，大踏步的向着罗马城区，圣玛利亚教堂的所在地走去。

从这一刻起，在对着自己发誓之后……那些刺人的目光，便如同逐渐消弭了一般，让走在人群之中的安娜，再也无法感受到一丝异样。

……

“额，圣玛利亚教堂？”

在她的身后，希奥多罗与乌里厄斯对视了一眼，看着面前步伐重新变得坚定的安娜，也跟了上来。

“安娜，我们不直接去拉特兰教堂吗？”

“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才是罗马最大的教堂之一吧？”

……

“我记得你说过，这次在罗马城，我们要尽快把事情做完，然后尽快离开的。”

希奥多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问。

……

“不，当然不。”

安娜的声音伴随着海风飘向身后的众人：

“拉特兰教堂确实是罗马城内最大的教堂，我们也确实应该尽快拿钱走人……但我总有种感觉，这次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还记得恩仁四世吗？上一任的天主教宗，他可是一个威尼斯人，虽然他已经死了。”

“但不可忽视的是，威尼斯在这些年逐渐富裕起来之后，它在天主教内部的影响力日益激增，已经隐隐有超过那些老牌国家的趋势了。”

……

“弗拉维那些人既然能够做出派人截杀我们的事情……那这笔尾款，他们肯定也不会让我们这么顺利的拿到手。”

“威尼斯人能够影响教会的态度，如果因为这件事，让我们陷入和天主教会的无尽扯皮之中的话，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

……

“所以，安娜你的意思是……为了能够让威尼斯人老实一点，我们得先去找一个人，一个影响力足以让威尼斯不敢把手脚做的太明显的见证者。”

“也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美第奇大公？”

经过安娜这么一提醒，希奥多罗的眼神也瞬间亮了不少。

他不认识什么美第奇大公，但他还记得，在自己这帮人下船之前，安娜似乎找来了那个叫安东尼的天主教神父，和他吩咐了一些事情。

随后，那个胖子神父便屁颠屁颠的先一步离开了。

在那个时候，他就从安娜的口中隐隐听到了“美第奇”这样一个名字。

……

皮耶罗·美第奇，美第奇家族这一代的家主，同时也是执掌北意大利强国佛罗伦萨的强大公爵。

反正百科全书阿莱克修斯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

“那个美第奇大公，就是影响力大到能够让威尼斯人老老实实付钱的大人物？”

希奥多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

“不，我的哥哥。”

不想，安娜此刻竟然微微摇了摇头，第二次否定了希奥多罗的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对自家哥哥的智力抱有担忧态度了。

“美第奇大公确实有可能让威尼斯人老实付钱，但他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找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执掌的佛罗伦萨，是威尼斯在整个地中海沿岸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管是经济上，政治上还是文化领域上，都是这样。”

……

“他们未必喜欢我们，但是他们一定足够讨厌我们的敌人们。”

深呼吸了一口气，安娜的眼眸垂下，星瞳之中闪烁着一丝淡淡的睿智：

“换句话说，哥哥，你要记住。”

“如果在罗马，只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们科穆宁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就是美第奇大公了。”

“他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不过，现在的我们别无选择。”

……

在希奥多罗有些惊愕的注视下，安娜耸了耸肩，声音有些无奈，但却掷地有声。

……

“我们不用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讨厌威尼斯的人。”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一个威尼斯人的死敌呢？”

……

“你说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