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身份的界限有时并不那么明显

“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奥斯曼人就快要南下了。若是我没有出现在这里，若是我没有和威尼斯人达成这笔交易，那穆罕默德苏丹大概会慢慢休整军队，等到完全控制了君士坦丁堡之后，再择日选择南下进攻摩里亚和雅典。”

“但现在……只要我在这儿，一个科穆宁家的女儿，当着所有西方世界国家的面宣称了雅典，还把雅典卖给了威尼斯人——”

“当消息传到穆罕默德的耳朵里，他是不会允许我继续‘胡闹’下去的。因为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都是他的后花园，是他早就已经预定下来的，独属于鞑靼人的领土。”

……

缓缓走到房间的窗户前面，安娜的目光透过窗子落在下面的街道上，看着如今民生凋敝，早就已经不复百年之前繁华的泛希腊文化第一大城邦——雅典。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是威尼斯人的地盘了。到时候，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会因此而好转？还是变得更差？

安娜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不是狂妄的幻想，而是她这一生都会为之努力奋斗的，无人能够将之否认的事实。

……

“最多再有一周时间，人们就会在北伯罗奔尼撒地区见到南下的奥斯曼军队。最多再有一周时间，奥斯曼人的舰队就会从君士坦丁堡驶来，封锁整个雅典的海岸。”

“他不会放任一个曾经战胜过鞑靼人的英雄的后裔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时间很赶，我们得尽快。”

安娜的声音还在房间内不断地回响。而这一次，头脑相对灵活的阿莱克修斯已经跟上了她的思路：

“所以，陛下你在完成这笔交易的时候，才特意要求那个威尼斯商人用部分船只和货物做抵，就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然后去……去科克？”

……

“是的，哥哥，你说的没错。我们得尽快离开了……真正安全的时间，从弗拉维离开这个房间开始算起，最多只有一个礼拜。”

“但是，阿莱克修斯，请别叫我陛下，你知道的，那只是一个玩笑。”

“继续叫我安娜吧，在我成为真正的东罗马巴塞丽莎之前，我只是一个特拉比松的公主，是共治皇帝大卫·科穆宁最宠爱也最痛恨的女儿，是你和希奥多罗的妹妹，仅此而已。”

说罢，安娜不由得一阵苦笑。

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一个威尼斯人的时候，她自然可以高调宣称，说自己是一位高贵的希腊人的国王。

但当面对自己人，尤其还是面对同为科穆宁家族出身的希奥多罗、阿莱克修斯等人的时候……

这所谓的“陛下”，不过是对她的挖苦和讽刺罢了。

没有一位合格的陛下，会在自己加冕之前的夜里将领土卖给千百年来的世仇。这个称谓在她重新回到雅典之前，每一次的出现，都只会让她觉得更加难受。

……

“如你所见，阿莱克修斯，我的兄长，我的家人。这次弗拉维将会为我们提供三十艘上好的威尼斯制式商船。哪怕只是最老旧的初代三桅帆船，但只要挤一挤，也足以让我们带走许多人了。”

“再加上他答应我们的粮食，以及负责担任水手的奴隶……运气足够好的话，这些东西或许足够支撑我们离开地中海。”

“等到船队通过直布罗陀海峡，我们就可以通过比斯开湾前往法兰西王国，在法兰西的领海靠岸。”

……

“你知道的，法兰西公爵们的装备质量一向很好——无论是甲胄还是武器。我们需要这些东西武装自己，然后北上前往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我们的新家，爱尔兰岛南部的科克地区。”

“最后，以科克地区为基础，我们将从盎格鲁人和维京人的手中夺回我们的故土，罗马帝国的不列颠行省。”

……

一边将自己未来的计划告知在场的几人，安娜一边坐回了椅子上。

可以说，在弗拉维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起，这场流浪计划的准备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将在不断的忙碌之中渡过。

……

“三十艘三桅帆船……以威尼斯人的性格，即使他们提供的都是最小的初代三桅帆船，但一艘船只要满载，也足足能够拥有一百人到一百五十人的载荷。”

“三十艘船，就是最多四千五百名随行的希腊公民。”

伸手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一条痕迹，安娜的修长的指甲边缘勾起一丝木屑，又被她轻轻弹起：

“乌里厄斯，还有阿莱克修斯，我要求你们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在整个雅典城内进行宣传，告知所有雅典的公民——”

“我，安娜·科穆宁娜，伟大的阿莱克修斯皇帝陛下的子嗣将在三天之后，在雅典最大的公民广场，由安东尼司铎主持进行加冕成为雅典国王。”

“到那时，我相信所有还对东罗马抱有一丝希望的人，都会前去观礼的。而我，也将在加冕完成之后，对在场的所有人发出邀请，邀请他们与我一同离开这里，去为了自己的未来博取一个可能性。”

……

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安娜又向着两人解释，或许也可以说是嘱托道：

“不过还请记住，两位。我们没时间一家一家的统计人口意愿、筛选年龄和性别，穆罕默德的军队也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所以，一切都以对罗马的认同为主——”

“我们不去精挑细选，我们不去限制人们的身份、年龄和社会地位。”

“只要仍旧认可自己的罗马人身份的公民，都有资格与我们一同前往爱尔兰的科克地区——前提是他愿意放弃他在雅典城内现有的一切。”

……

是的，放弃自己现在在雅典的一切，因为安娜没有办法将他们的房产，他们的财富和过往的一切积累搬到船上。

为了保证在迁徙到科克地区之后，希腊文化依旧能够作为行政文化的主体，安娜必须保证足够多的希腊人口——

所以，想要携带各种财富的人，都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

“可是安娜……殿下！”

“如果我们不做任何要求，并且还要求市民们必须放弃他们在雅典的一切……那愿意跟随我们的，就只会是最底层的市民，甚至是无家可归者、乞丐还有流浪汉！”

一旁，乌里厄斯皱了皱眉头，随后质疑道：

“我们最多会有一些匠人、教士与医生……但农夫不会放弃他们手中的土地，商人也绝对不会愿意跟随我们前往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如果结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在科克地区的早期处境，可能会无比艰难。”

……

“是的，你说的没错，乌里厄斯，但是这没关系。”

很显然，在开口之前，安娜绝不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此她很快便摇了摇手指，轻声回应道：

“乌里厄斯，你是否想过，一个雅典城里的流浪汉、乞丐和无家可归者，他们在沦落到如今的处境之前，和那些农夫、商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手中土地、田产的多寡罢了！”

……

“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为特拉比松征战数年的高贵士兵，在前线与奥斯曼人英勇作战，最后却因为战争时期家中无人，导致自家的田产被当地的贵族侵占。”

“那个士兵在我的注视下，从一名早期的农夫变成无家可归者，最后又被奴隶商人们贩卖，沦为贵族妇人们夜晚寻欢作乐时的玩物。”

“对于他而言，从农夫到战士再到奴隶，身份的界限从来都不像我们曾经想像的那样明显。”

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去某些不好的回忆，安娜此刻看着面前众人的双眼，口中的话语掷地有声。

……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在跟随我一同前往爱尔兰的公民之中，这样的无家可归者再多上一点才好。”

“我会补偿他们，我会让他们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领袖，都会让他们感到寒心。”

……

“总有一天，我会向着他们证明，他们曾经为了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是值得被歌颂、被传唱的英雄般的事迹。”

“沦为囚徒与乞丐并非是他们的过错——”

“我会证明这一点，然后向着那些曾经犯下错误之人，那些侵害他们的人展示，这些无家可归者们拥有的，足以摧毁他们先前所霸占一切的恐怖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