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现在,我够资格吗?

对于弗拉维询问自己身份的行为,安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她有些惊讶于弗拉维的身份——除了表面的粮食商人与酒商之外,他竟然还是威尼斯现任总督福卡里·弗朗西斯的弟弟,并且还是十人委员会背后支持者的一员!

拥有一个担任总督的哥哥,也就意味着弗拉维能够在共和国内部获得非常多的便利,并且可以第一时间得到共和国走向的消息。

无论是重点开发某个地区的市场,还是准备与哪些国家结成贸易联盟,在商业共和国内部,先人一步知道这些消息,往往可以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商业利润。

……

至于十人委员会的背后赞助者……安娜只觉得,这个身份,甚至要比总督的弟弟来的还要更高一些。

……

众所周知,威尼斯是一个共和国,其内部的政治结构,实际上是以十人委员会为首,由商人们投票选出十名大商人,分别负责共和国内部的治安、建设、医疗、教育等工作。

而所谓的共和国总督,也只不过是十人委员会推到台面上替他们进行决策的傀儡罢了。

就好像某些选举国家中党派、总统和竞选赞助者之间的关系一般,虽然不能直截了当的将总统和党派归于赞助者的傀儡,但为了拉拢赞助者,这些人的态度,确实是能够在一定程度影响到党派和总统的决策。

同样,如果说总督的弟弟身份,能够为弗拉维·弗朗西斯带来信息的便利,那十人委员会的赞助者身份,甚至能够从一定程度上影响整个威尼斯商业共和国未来的决策与走向,是实实在在能够以一己之力影响整个国家的人!

……

安娜实在是没有想到,面前的中年男人,甚至一直藏拙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和自己目标达成一致之后,才暴露出了他的隐藏身份。

既然如此……

思索了片刻,随后安娜叹息一声,昂起如同白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将从她意识恢复开始,就一直待在她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缓缓褪下,摆在了弗拉维的面前。

……

“这是……琥珀金?还有双头鹰?”

“特拉比松的双头鹰?”

弗拉维不由得眼前一亮。

……

琥珀金,简单的说,就是一种金银合金,是欧洲最早的货币“猫头鹰币”的使用金属。

起初,这种合金在雅典流通,后来才逐渐蔓延到整个东地中海区域。

老实说,它并不珍贵,含金量也不算多高。但每一个受过合格历史教育的欧洲人都知道,雅典猫头鹰币使用的琥珀金,同时也是整个罗马最早的官方货币金属。

在西罗马皇室血脉断绝的今天,就只有东罗马的遗民,才拥有琥珀金的配方。

因此任何的琥珀金制品,它在这个时代的政治象征意义,都远大于其本身的经济价值。

……

看着那戒指内部的花纹,弗拉维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间抬头看了一眼安娜那标志性的黑色卷发,与澄澈的瞳眸,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原来是一位特拉比松的双头鹰……安娜小姐,您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

如果说最熟悉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的话,那最熟悉拜占庭这个千年帝国的,除了奥斯曼人以外,威尼斯至少可以排在第二。

作为拜占庭的几大“世仇”之一,威尼斯曾经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期间攻打、劫掠过君士坦丁堡,对君士坦丁堡造成的伤害甚至比奥斯曼人还要严重。因此两家的世仇,可以说至少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

以一个希腊人,或者说一个东罗马人王女的身份,安娜能够轻易的认出超过七成以上的威尼斯老牌贵族家徽,这就是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特拉比松宫廷持续不断对她进行仇恨教育的结果。

那威尼斯呢?威尼斯当然也是一样。

以弗拉维·弗朗西斯的身份,在整个威尼斯共和国内部,也能算是排的上号的那种存在了。对于老对手拜占庭帝国的内部信息,甚至包括每一位王室继承人的名字和身份,弗拉维都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

安娜向他展示的双头鹰旗,或者说双头鹰家徽,从一开始就是只属于一个家族、一个国家的标志。

阿莱克修斯·科穆宁,以及来自黑海边的帕弗拉戈尼亚大区的整个科穆宁家族,他们在常年的战乱之中征服了整个小亚细亚与东巴尔干半岛,并且被拥立为东罗马的皇帝。

双头鹰的徽章代表着帝国屹立于欧亚大陆的支撑点,以君士坦丁堡为基础,一左一右眺望着两个不同大陆的两端。

……

当安娜将自己随身的戒指展示给对方的时候,她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能使用这个图案作为家徽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选项。

“来自特拉比松的安娜……”

“特拉比松帝国皇位第三顺位继承人,全希腊人的公主安娜·科穆宁娜,这就是您的真实身份,对么?”

双目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儿,弗拉维的内心几乎快要被贪婪的火焰彻底吞噬。

“如果是的话,那您确实有资格代表如今的拜占庭帝国,并且有资格将雅典、摩里亚以及科林斯三个大区的所有权出售给我们威尼斯人。”

……

“但是,还不够。”

话锋一转,弗拉维的眼角似乎都在因为激动而不断地颤动,像是一个异化的吸血鬼一般贪婪的看着安娜。

他要谨慎……越是重要的交易,作为一个商人,他就必须谨慎的面对契约上的每一个条款:

“您作为全希腊人的公主,自然拥有对雅典的宣称权。但您应该也知道,这只代表着东正教的认可,而我们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天主教国家。”

“教宗未必会认可我与您签订的契约,您在东正教的特殊地位也将导致我们共和国很可能因为与您的契约而在天主教内部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这还不足以说服我,我还需要更多,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东西为您佐证……”

……

听着对方贪婪的话语,安娜几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将对方手中的戒指重新拿了回来。

她确实也没有想到,即便自己亮出了特拉比松公主的身份,但面前的威尼斯人依旧没有放弃他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贪婪本性。

“可是……”

张了张嘴,安娜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一声从门外传来的巨响打断——

“砰!”

依旧是熟悉的踹门声,和今天早上弗拉维家中的声音如出一辙,这让原本还沉浸在贪婪之中的弗拉维立马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正襟危坐的看向了家庭旅馆内部,他们所在房间大门处的方向。

在那里,脆弱的木门再一次被一脚踹开,出现在门框附近的,是两个肌肉感满满的壮汉——就仅次于先前冲进他家里将他带走的“野蛮人”希奥多罗。

“你们是……”

有些惊慌的询问了一声,弗拉维似乎想要站起身,却敏锐的发现对面的安娜并没有什么动作,甚至就连她身后的那些保镖,在看到门口两人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放松了不少。

……

“幸不辱命,殿下。”

两个健壮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进房间,全程没有去看弗拉维一眼,只留着他满脸惊愕的对着两人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再然后,便是肉体落地的噗通声。

在上午还算明亮的阳光下,弗拉维清楚的看到,被他们丢在地上的,是一个通体黑色的麻布袋,大小就和今天早上把自己装进去的那个麻布袋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直接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

而更让他感到心肺欲裂的是,在麻布袋的内部,他似乎看到了某个身穿朱红色丝绸长袍,头上戴着法冠的肥胖身影正在奋力扭动着——

“安,安东尼枢机?他们竟然还抓了你?!”

看着那颇为熟悉的身影,弗拉维深吸一口凉气,半晌才有些惊恐的转身看向了一旁同样有些惊讶的安娜:

“安娜女士,你们疯了吗?”

“你们竟然绑架了一位教宗指认的枢机司铎!?”

……

当然,对于安娜而言,对方口中所谓枢机司铎的身份,显然并不怎么吓得住她。

只见她轻巧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三两步走到对方的面前,然后从地上朱红色球状物的脖颈上摘下了一串白银项链——这下,名为安东尼的可怜虫挣扎的更剧烈了。

……

“是了,弗拉维爵士,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一位东方世界公主的身份确实无法为我作保,但如果换成是受到教宗认可的,西方世界的国王呢?”

轻轻将手里还带着枢机体温的白银十字架平放在桌面上,安娜带着一丝笑意将自己的戒指挂在了十字架的上面:

“现在,请问我够资格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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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世纪时期欧洲宗教内部发展到极限,教宗之下由枢机团、牧师/修女、信徒三级构成、

枢机团内部又被分为枢机主教(红衣大主教)、枢机司铎与枢机执事三级。

其中教宗佩戴徽章(纹章),手执权杖,紫色法袍,戴法冠。

枢机主教不佩戴徽章,手执权杖,红色法袍,戴法冠。

枢机司铎不佩戴徽章,朱红色法袍,不戴法冠。

主教与司铎一般是某个教区的实际话事人与既得利益者。

再往下枢机执事穿黑袍,牧师穿黑袍,并且只有地区级别以上的教堂才会有枢机执事,只有特别优秀的枢机执事才会被擢升为司铎、主教。

只有主教才有资格参选下一任教宗。

大多数的中世纪欧洲人,一辈子能见到的最高教职就只是普通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