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安城内高楼林立,新区建好的和没建好的楼一栋挨着一栋,南跨工程3期进入到最火热的阶段,鉴于前两期商业价值的稳步提升,各大地产公司把囤了多年的地纷纷启用,到处都是在建楼盘,巨鼎的工程也在其中。
石河对着工地铁门上的字确认,这是她找来的巨鼎的第六个工地了。
“师傅,郑生生你听说过吗?”石河对拦住她的工地保安说。
“没有,知不道。”保安挥手赶人,像赶苍蝇一样。
“听说是个小工,年纪也很轻,二十出头。”
“那就更知不道咧,泥工瓦工塔吊工还能知道,临时干的小工谁能记得!”保安依旧在赶苍蝇。
石河知道进不去,现在工地都安了进出闸口,外人莫入。她看看表,午饭时间到了,于是她坐在工地门口卖饭的三轮车跟前,有些工人午间会跑出来吃饭,也有不管饭的临时工来吃这种量大还便宜的地摊儿,她等着。
中午时分,巨鼎建筑的工地里陆陆续续走出些头戴安全帽的男人,石河逐一问过去,他们都木讷地摇摇头。工人吃了饭又陆续走进闸门,石河颓废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愁眉不展。
“找孩子?”卖饭的大姐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石河摇头,忽然坐直了身子又赶紧点点头,对大姐说:“对,找孩子!”
“理解,工地里没爹妈管的孩子多,躲着爹妈管的孩子也多,我在这儿卖了二十几年饭,老见你这种来工地找孩子的父母,过去松,离家出走的孩子多,现在管得严了,工地不收留年纪小的娃,违法。就算过了18的,大多也干不长久,没基础的小工也就干干打夯培土的重劳力活,年轻娃都坚持不下。”
饭点已过,大姐不忙了,坐到石河身边聊天歇气儿。
“离开工地他们一般去哪儿呢?”
“到处窜,不过大多都去网吧,这帮娃挣点儿钱都打游戏去了,咱也说不上这玩意儿好不好,你说过去没游戏,管不住的娃不是赌就是嫖,现在有游戏,全孝敬那里面去了,不过说真的,比起赌博嫖娼我觉着玩玩儿游戏算是好的。”
大姐自顾自地感叹,石河却茅塞顿开,二十出头没正经工作的小伙子,最大可能的去处就是网吧,石河开始在手机上搜索百安市里的每一家网吧,人没数,网吧还能没数?一家家找,用笨却能立即上手的办法。
绿树林电竞馆,石河愕然地望着干净的环境和并不吵闹的年轻人们。
在石河的想象里,网吧应该是又乱又污浊的地方,儿子姜枫从不去网吧,她总是听家长们说那是祸害人的地方,所以在石河心里,郑生生应该是一头彩色头发,脏兮兮的小孩儿。可是真进入现在叫做电竞馆的地方,石河环视科技感十足的大厅她深深地吃惊,里面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都利索清爽,没有想象的喊声和呛人的烟味儿,她意识到或许自己小看郑生生了。
“阿姨,来找人?”吧台里穿工作服的女生一下就看出她来的目的,中老年人她见多了,都是来找孩子的,“我们这儿不让未成年人入内的。”
“不是未成年人,挺大的,都上班了。”石河问,“他叫郑生生。”
“您儿子?亲戚?”
“不是,都不是。”
“您知道他的样子吗?”
石河局促,摇头。
女服务生奇怪地看石河。
“阿姨,你要只是知道个人名,那你把百安几千家网吧找完都找不到人,这里除了原本认识的,互相都叫对方游戏名。”
石河看了看手里写着人名和手机号码的本子,知道自己乱了章法,她太心急了。
但女孩儿的提醒还是给石河点了的明路,她出了电竞馆立刻给老茂打电话:“帮我跟你工友问问郑生生的游戏名,年轻人互相之间肯定知道。”
石河又回到巨鼎建筑的工地门口,她找到卖饭的大姐,告诉她郑生生的名字和大致的情况,塞给她五百块钱,叮嘱:“大姐,这是我电话,您要是闲了麻烦帮我打听打听这帮年轻人爱玩儿啥游戏,这个孩子的游戏名字是啥。”
大姐把钱推回给石河,还把写着送餐电话的卡片递给石河,说:“要啥钱!我也经历过孩子不省心,熬过去就好了,工地我熟,我帮你留意打听,快把钱收回去,热心都得被钱给糟蹋凉了。这是我电话,我叫刘琪。”
石河感动,正捏着钱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又问道:“大姐,你说你在这儿卖了二十多年饭,和工地都熟?”
“熟,我也是从给工地做饭开始的,后来好多工地饭堂正规了我才出来单干,男人多不好说,工地里女人少,我基本都认识,还有街面上的保洁,也都是百安周边十里八乡的。”
“那……”石河迟疑地在纸上写了楚娴的名字,鼓起勇气说,“您看能不能帮我问问1994年前后百安的工地里有没有一个名叫楚娴的女人,当年二十五六,现在应该也五十来岁,一米六出头的个子,这些年总能听说她曾在工地做饭,但消息都不太准。”
刘琪看了眼纸上的名字,抬起头眯起眼睛想着什么,然后又凑近名字看看,表情疑惑地问石河:“这人是你谁啊,和孩子在一起?”
“不是,是另一个我急着找的人,原来是西北仪器零件厂的,我们厂在秦岭山里,工地里我这年纪的技术工应该都知道,总之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和孩子一样重要。”
“好。”刘琪将写着楚娴名字的字叠起来塞进兜里,理解地安慰石河:“咱这个年纪有难言之隐很正常,都是女人,能理解。”刘琪挥挥手,让石河放心走,打听到消息她一定立刻通知石河。
石河一步三回头地和刘琪摇手,拐过街角,泪水从石河脸颊滑落。
都是女人。
二十五年前,正是因为这句话,让她白捡了半辈子的清白人生。
百安市南跨工程行业交流会。
陆海和梁珍妮都来参会,一开始陆海并不打算让梁珍妮来,他把首先递到他手里的两张邀请函撕了一份,没想到他按时入会时居然发现梁珍妮好好地在她的名牌位置坐着,甚至比他到得还早,不用说肯定是陆和平在背后撺掇她来,盯着陆海。
但是对于梁珍妮来说,与其盯陆海不如换条路走先发制人,会中,她躲在男厕旁的楼梯间,等万合一出现,她立刻闪身出去,招呼:“万总,别来无恙。”
听到别来无恙,万合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笑道:“不是你说一别两宽,永不再见吗,才三年就别来无恙了,咱们很熟吗?”
梁珍妮有些丧气,后悔当初的短视,更恨这突飞猛进的世界让现实骤变,她当年连求带逼地让万合不要打如今5号地块的主意,目的达成后以为至少十年高枕无忧,谁知才过了三年,南跨项目就聚焦到了此处,现在她又得求着万合重争5号地块,打脸来得太快。
三年前,梁珍妮发现陆和平与万合之间的交易有侵占国家财产的嫌疑,万合参与的收购案流程复杂,审计干净,表面上看报表毫无瑕疵,实际上里面的门道深不可测。当初梁珍妮只需跟到前期接洽就可以撤出收购项目,但因为听说巨鼎接下来的特色小镇方案剑指双石镇三村,梁珍妮不动声色地顶替了项目中期的人,陆和平乐得梁珍妮主动请缨,万合这个人喜好特殊,他喜欢好看的女人,但不喜欢只有好看的女人,他要的是“神交”,能让他精神和身体得到双重满足的女人,梁珍妮就有这样的本事。
三年前陆和平在梁珍妮车上放了一百万时直言:“这是定金,拿下万合,我能帮你提前退休。”
“钱我拿,但我不退休。”梁珍妮二话不说把钱拿了,因为只有拿了钱陆和平才能放心,“既然已经打算做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不能赶我走,当然我总有走的时候,我有我的打算,不影响您。”
陆和平一双鹰眼瞪着她,眼里写满了“并不放心”。
梁珍妮晃晃钱袋子:“没您想得麻烦,您知道我还有个妹妹,她的家庭情况复杂,社会保障是很好,但是能保她吃穿读书,保不住她那死鬼父亲家的吃人亲戚。他们不养我妹,还总想靠骚扰我妹逼死她妈妈,不瞒您说,这些年我靠着长海副总这张皮一直帮我妹撑着,咱们这种大开发商,摇人来人要钱有钱,软的硬的都能上,真挺好使。”
陆和平在把梁珍妮归为自己人之前查过她的底,知道她是孤儿,也知道她资助了个杀人犯的女儿,陆和平很满意梁珍妮孑然一身的身份,拿捏起来没有后顾之忧。
梁珍妮的解释让陆和平放松了警惕,他问:“那你说总得走的意思是?”
“送我妹和她妈妈出国以后我就离开长海。”梁珍妮坦然直视陆和平,“当然,您如果还愿意收留我,我也乐得跟着您喝口汤,毕竟这点儿钱只够供我妹读书,不够她心无旁骛只读书。”
陆和平哈哈大笑起来,他点了点梁珍妮,释然了:“你这是借鸡生蛋,抱怨我给你把钱发少了,好,如果项目成了,你会成为长海的常务副总,进董事会,薪资提级。”
一场谈话,百万定金,让梁珍妮走进了万合的注意里,而她也在和万合一次次的“神交”当中,破坏了巨鼎特色小镇的顶层规划,让原本有可能在三年前就进入巨鼎集团方案目标的零件厂地块被暂时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