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要亮了

面对姜离薇的询问,辩机选择了闭目不言,仿佛一尊古佛,静默于尘世之外。

姜离薇欲再追问,却想起了之前的约法三章,只得悻悻作罢。她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学着辩机的模样,开始沉思。

不久,狱卒果然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待狱卒离去,辩机慷慨地将一半食物分给了姜离薇。

姜离薇看着眼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饭菜,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说话,只是缩在角落里,一边默默进食,一边悄然落泪。

“谢谢你,小和尚。”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接下来,连着好几日,风平浪静。

狱卒没给过辩机好脸色,但饭菜质量一直还不错,没敢糊弄了事。

辩机吃的很开心,姜离薇也是,俩人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借此机会,辩机一直在询问姜离薇关于唐朝的基本常识,以及朝政官员大致情况,搞的姜离薇一头雾水。

对此,辩机解释称自己一心向佛悔过,几乎丢失了所有记忆。

姜离薇虽半信半疑,但看在佳肴的份上,对辩机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然而,随着死期的临近,姜离薇眉宇间隐藏的忧愁愈发浓重,辩机心中也无底。

这几日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李世民随时可能改变主意,李治也可能病急乱投医,导致局势恶化。

更进一步说,即便李世民驾崩,李治顺利登基,他也可能会为了掩盖与辩机见面密谋的事实,而痛下杀手。

帝王之心不可测,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变得冷漠、多疑、敏感......

暴风雨的前夜,实在是步步惊心。

心事重重的两个人像是在彗星即将灭世的前夜,两颗孤独的灵魂互相进行着慰藉。

内侍省,一处不起眼的阁楼内,几名宦官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没,一连数日,太子殿下天天面圣,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一名宦官低声说。

“当然听说了,殿下......有些失心疯,一直力劝圣上停止服用仙丹呢。”另一名宦官接道。

“啊?那岂能停用?”第三人疑惑。

“昨日陛下被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病情加重了不少。长孙公来看望陛下时,气得差点抽太子殿下。你们说太子殿下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糊涂?”

“要不是濮王......,说不得这东宫之位......”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杀头之罪。”一名宦官警告。

“好好好,咱不说这。我还听说太子殿下把他的贴身侍从打了个半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陛下昨日病重之时,玄奘法师亲临,为陛下翻译了从天竺带回来的《心经》,似乎起了点作用,陛下今日气色好多了。”

……

……

天牢里,辩机静静坐在地上,闭眼入定,任由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从一大早开始,他保持这个姿势已快一个时辰。

今日是公元649年7月9日,无风无雨。

“小和尚?”姜离薇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还记得六日前我曾说过的那番话不?”辩机仍闭目道。

“六日前?”姜离薇开始努力回想,稍后算是想起来了,睁大美眸:“转机要来了?”

辩机睁开眼,凝重道:“也许,天将崩,你与小僧之命运,皆系于一念之间。”

“什么意思?”姜离薇腾的一下站起身,注视着辩机。

“不可多言,静待其变。”辩机道。

“你——”姜离薇嗔怒道:“你们这些和尚就喜欢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语,骗子!”

“别说了,有人来了。”辩机轻声提醒。

这时,姜离薇也听到了脚步声,她赶紧缩至角落,装个透明人。

只见一位年纪较大,头戴冠冕,身着华服,气质非凡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那男子满脸麻子,显得其面容有些丑陋。

“哪位达官贵人?”辩机一时难以判断。

“妖僧辩机!”那麻脸男子高声呵斥:“是你蛊惑了太子殿下?”使得殿下心智被蒙蔽,妄言圣上停止服用仙丹?

“该当何罪?”中年男子大声责问道。

其身后的一名随从立刻道:“禀长孙公,斩立决!”

长孙公?长孙无忌!

辩机机心中震惊万分。

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李治啊李治,你真是一点都不理智!我怎么叮嘱你的?你转头就抛之脑后了?

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李世民的好大儿。不顾自身灾殃也就罢了,你好歹在乎在乎我的命啊。

吗喽的命也是命!

“妖僧,为何闭口不言!你可知悉本公现在就可以做主将你立刻处死!”看到辩机一脸复杂神情,麻脸男子再度呵斥。

麻脸男子正是长孙无忌,也是李世民的大舅哥,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当朝权势隐隐第一人的他真有资格做主立刻处死辩机。

“幸圣上镇定自若,未信太子之言。否则,若出差池,灭你九族!”长孙无忌又补充道。

太好了,还在吃毒丹是吧?那我有救了。

李祖宗,对不起您了,天注定要收您。

偷偷在一旁角落旁听的姜离薇吓得花容失色,她开始在心里为辩机祈祷。

“长孙大人!”辩机恭敬道。

“嗯?”长孙无忌眯起眼,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长孙......长孙公,辩机一时唐突,还请恕罪。”辩机立刻跪下,沉声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嗯?”

“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蛊惑我。”长孙无忌挥手斥退随从,很自信的踏前一步,紧贴着牢门侧耳倾听。

辩机起身凑上前,贴耳快速低语两句后,再次跪倒在地,一副任其发落的模样。

“你——”长孙无忌脸色大惊,后退两步,说不出话来。

继而,他一甩袖袍,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果然是妖僧,妄想蛊惑人心!”

“来人,拖出去斩了!”

“长孙公!”辩机大声疾呼:“您胆识过人,英明神武,何不妨静观其变?信罪僧一次又如何?”

“若所言虚假,罪僧甘愿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之刑。”

“恳请您多宽限——”辩机磕头砰砰作响。

“住口!”长孙无忌沉着脸看着辩机,眼珠转动着,有些迟疑。

片刻后,他朝着几名随从挥手:“我们走。”

“辩机,你记住了。”长孙无忌边走边说:“胆敢欺骗我,你就等着吧!”

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天牢恢复了安静。

“离薇姑娘。”辩机随手捏死身上一只臭虫,笑着说道:“要打雷了,天要亮了。”

“你做好以身相许的准备了吗?”

......

终南山,翠微宫,含风殿,虽是盛夏,山上却很凉快。

气色较昨日有所好转的李世民躺在病榻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李治。

他很失望,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每日前来劝阻,哪怕挨了他几杖,还被辅机痛骂了一番,依然不知悔改。

如此固执,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之人,当真能治理好泱泱大唐?

此刻,李世民眯着眼,心里在权衡,要不要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废了李治的太子之位,改立三子李恪为储。

只是此举干系重大,是利是弊难以言明。

李恪聪明伶俐,最像自己,可非嫡出,母亲又是杨广之女,牵扯甚广。以前有过立他为储的意愿,可辅机拼命反对,只好作罢,可现在……

正当李世民反复思量之际,长孙无忌忽然闯了进来。

“陛下!”他先是深深看了一眼李治,然后径直跪倒在李治身旁,面朝李世民,似有要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