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百川带着孟俊琛,来到了山腰处第五间云隐观大殿之前,这里是主要战斗的场地,有许多人死后的尸体,也有许多鬼神死后散入大地的阴气。
原本只是有些破旧的大殿,此刻雕梁玉栋全部倒塌,大门破损,门前处处是死气、不祥之气。
孟俊琛来到灵云道长的尸体前,感叹道:“这里到处都是妖魔尸体和鬼神阴气,还有人的尸体。原来我们找了大半年的妖魔都在这里啊。”
“首阳山已经变成了魔窟。”
“不知道小师弟和师妹有没有事情。”
“我们找了大半年,甚至和县令已经被太玄郡郡守调任降职了,他在此地数十年的经营因为灵云道长的私信作祟,而付诸东流。”
“那些搜刮的民脂民膏,估计也要因为搬迁,而吐出来大半,新赴任的县令可不会让他把本地的财富都带走。”
孟俊琛再看灵云道长宁死不倒的精气神,仿佛还能从一具尸体上触摸到之前道长与敌人拼死战斗的豪情壮志,孟俊琛不由心中豪情大起,给灵云道长竖起一根大拇指。“但这灵云道长倒是一个洒脱豪爽之人,值得我结交一番。”
“若能与他结交,我当浮一大白。”
“与他结为酒友!”
孟百川看到这一幕,微微摇头,他总觉得孟俊琛心中豪侠之气比儒生之气更重,此刻也只能淡淡补充一句。“错就是错,对就是对。灵云道长的此番作为,祸害了山下不知道多少人,罪孽深重。”
“他若是活着,我也必须枉顾交情,要将他押送衙门。”
“私德再好,大德有亏,也是无用,那便是无德。”
孟俊琛摇头。“官府衙门也未必比灵云道长好到哪里去,我辈之人但凭心意,我与道长心心相印,虽未见面,但以为知己。”
孟百川没有斥责孟俊琛的观点,只是让他换一个思考角度,道:“那你代入一下,被灵云道长伤害的那些家庭,那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他们的心情如何?难道因为他们只是小人物,胸怀心性不够,因为失去了孩子,每日怨天尤人,你便能颠倒对错了吗?”
孟俊琛低头细细思索。“这……这是弟子之前没有考虑到的。但弟子只是抒发胸臆,并无悖逆之心。”
“或许我与道长见面,反而会以为仇敌,比斗一番。”
孟百川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纠正他,他恪守圣人之言,老师不必关注学生此刻的性格和想法,只要在意学生是否能学到东西,是否在认真学习,是否在走向正道即可。
他不能把教学,变成复制一个自己的行为。
毕竟,他与学生之间的年龄相差极大,有些年轻的想法,在他眼中是幼稚可笑,可对学生来说是如此认真,若是打击学生未免太过可惜。
况且老师也未必都是对的,有些老师喜欢打击学生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打压他们,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复制品,孟百川对此不置可否,认为是错误的。
圣人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又言,‘举一隅而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教学便是要引导学生,自己愤,自己悱,自己起了情绪要去学习,不论目的原因是什么,总是好的。
倘若,他自己想要通过知识去了解世界,甚至是自己想要通过知识让自己修心养身,甚至是去学会统御周围的人,得到财富、权利,成为圣贤、能人等等,那他的学习便是快乐的。
倘若一味强求,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被动接受,那学生也是痛苦的,学习也是低效的,因为那不是学生意愿的。
那并非是真正的学习,只是庸人庸师的错误引导。
学习本该是快乐的事情,为何世人总要把它变成痛苦和强制的事情呢?
孟百川扫过孟俊琛,他知道孟俊琛有些想法与儒家大有偏差,但曾圣人墨子曾经也是儒家门徒,他先学儒,后不信儒,故而成立墨道。
圣人荀子、亚圣列子都是如此。
学儒者不一定要成为儒生,否则那便是儒道的失败,是儒道的僵化,已不复初心。
儒教是人伦教化之道,是思维学习方法之论,只要这个世界的人道依然昌盛,儒家就会融入诸子百家。
故而,孟百川有意没强制改变孟俊琛,那犹如用粪土之石去强行雕刻一颗钻石原矿,会毁了人才。
孟百川看向后山,对孟俊琛道:“后山阴气如云,想必是世家的鬼神集聚之所,刚才在山下,便有一些鬼神阻拦我们。”
“想来幕后之人就在后山。”
孟俊琛佩服地看向孟百川:“只是那些鬼神还没接近师傅十米距离,要么遁逃,要么化为一缕青烟竟被破了香火金身。”
孟百川淡然地讲述一个事实:“一阴一阳谓之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此乃当年儒生对周易后天六十四卦,写的总结的开头第一句话,开篇表述了我儒道在新道旧道之中的地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道家的观点,但我儒家认为,一生二以后,阴阳化出一道人性,这道人性便是善,这边是确定了天地人三才。”
“三才既立,天地万物才生。人道不显之地,故而才有鬼神显现,倘若心中有一口浩然正气,所以鬼神难近人身。”
“人道既立,神道只需隐退即可。”
“少心智者爱拜神,无远谋者多占卜。”
孟百川突然道:“舟儿、纪欢,你们可以出来了。”
原来,他早就感知到了纪欢与沈云华在此处,故而在这里多停留了片刻,与孟俊琛多说了几句话。
纪欢与沈云华当即跳了出来。
沈云华仔细思索着,孟百川对于鬼神和占卜的看法,缺乏智慧的人喜欢拜神求佛,没有远见的人才爱多占卜。
他细细品味,初觉得这未免笼统,但细细品味,又觉得这两句话直指根本。
只是不知道,爱驱使鬼神和以术数为根基的沈家本宗之人,听到孟百川这话,该如何应对,是否会非常生气。
孟百川似乎非常轻视占卜,认为有远见的人,不需要依赖术数。
纪欢在跳出树后,当即嬉笑道:“师傅。大师兄啊,你还想要与那老道一同喝酒?你怕是没见到过灵云道长生前严厉的模样,真亏得你敢说出这话。”
“所以心向往之的东西不一定为真,很多东西一旦见面,就梦想破灭了。”
“那灵云道长怕不是要把大师兄你骂的狗血淋头,你以为他是师傅这般好心性,好脾气,好说话。”
沈云华深以为然,前世网友们的见面也多半悲剧收场。
想象与现实总有差距。
纪欢当即把现在的情况,给孟百川和孟俊琛解释了一遍,孟百川和孟俊琛听过以后,孟俊琛大为气愤。
恨不得立刻到后山去,要让沈家旁支之人付出代价。
孟百川并未阻拦他,而是与他一同前往后山。
在路上,沈云华在思考了沈家术数与儒家之道的冲突,他终于忍不住,对孟百川问出声来。“师傅,既然儒圣都给术数的源头之一周易后天六十四卦,写过总结,是否意味着儒生也觉得六十四卦有用,那为何儒生认为没有远见的人才多依赖占卜呢?”
孟百川疼爱地摸了摸沈云华的额头,“千舟,我要向你道歉。我带你进入了危险之地。”
沈云华摇了摇头。“师傅对灵云道长的看法并未出错。”
“灵云道长是一个痴人,他虽然为恶,但直到临时都信守承诺,拼死为弟子与师姐拖延时间,解决敌人。”
“他临死之前,做到了对师傅的承诺,作为朋友,他并未失信于人。”
“所以,师傅并未对不起我。”
沈云华在这首阳山上也获得了许多东西与际遇,总体来看,一路上只是有惊无险,其实他一直在孟百川和灵云道长的保护之下,因此何来的孟百川愧对自己呢?
孟百川欣慰地抚摸沈云华的头发,赞叹道:“千舟,你对事实的看法,总有自己的一套认知。其实大部分人,他们的认知与看法,总是随波逐流,即便说些道理,也是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来看。”
“千舟,你很好。至于你问,儒圣既然知道术数的作用,为何还要对此贬斥,那是因为在儒圣眼中周易六十四卦,乃至于奇门遁甲、梅花易数,甚至是观星占卜,都是君子用来内省自己,用来理解世界运行,借此反思自己的东西。”
“术数有用吗?当然也有些作用,只是大部分占卜无用而已。但大部分人去理解卦象,理解卦辞,便可以明理,明理之后可以内省,内省以后可以提高自己的修养。”
“所以在儒生眼中,明理之人已经无需所谓的术数。”
“一阴一阳谓之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在儒生眼中,一个明理之人,已经天人合一,阴阳与人性合一。因此已不需要术数。”
“不过……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情况,一般人岂能达到。所以术字一门的看法和儒字一门的看法,是谁对谁错,这要你自己去判断衡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孟百川见即将达到后山山谷,故而快速收尾了话题。
即便他明知,前方有沈家旁支敌人,但他依然气定神闲,甚至悠闲到与沈云华讲解儒家之道。
师傅两人小半年没见,此刻刚一见面不仅没有一点生疏,反而更加融洽。
沈云华觉得,仿佛只要孟百川一到,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
四人走入山谷,只见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道七彩光华,接着那冲天的光华仿佛集聚周围所有太阴月华一般,让周围都变暗了好几分。
再过了片刻,光华暗淡下去。
那物体接触空气以后,先天反后天,所有夺目光华都在物体本身内部潜藏了起来。
光华退去以后,只见一道十丈高的喷泉泉水出现在前方。
那泉眼泉水之中,有一块宝石,那宝玉散发瑰美光华,在这夜空之中,竟然泛着彩虹般的颜色。
孟百川皱起眉头。“琼州天绝地通,物华天宝不再。但现在这琼州大地竟然重新孕育天材地宝。”
纪欢道:“这不好吗?师傅。叫琼州人也富一富,喜一喜琼州的百姓。”
孟百川思索片刻。“也好吧。只是我看到古籍上记载,琼州龙脉断绝和天绝地通,都是为了以此,封印大海之内的无量归墟【邪灵界】。如果琼州的龙脉开始恢复,那曾经炼气士们对海中归墟的封印是否还在呢?算了,我也不杞人忧天了。”
“归墟若是解封,不只是炎夏的琼州会出现问题,南蛮国与归墟接壤的海岸线,比炎夏还要长得多。”
“还有海外的诸多岛国——苏门答腊国、占婆国、三佛齐、科摩罗莫罗尼国等等都会受到影响。这些国家有的是我炎夏的朝贡国,有的不服我炎夏已久,或是信仰声缘小乘,或是信仰西域之外传过去的拜月教,信仰这个世界有一个所谓的造物主的偏远教派。”
另一边,山谷之中。
沈子祺看到那泉眼之中喷发出来的宝玉,顿时眼睛直冒光,他都顾不得保持仪容仪表,一脸贪婪地盯着那宝玉。“这就是我大父说的阳泉宝玉吗?”
“据说有了这宝玉,修炼武功,可大为受益,还有种种妙用。”
“诸土地鬼神,快为我取下宝玉。我拿到宝玉就立刻离开这个鬼乡下地方。”
顿时,一个青面獠牙的土地老头一蹦三尺高,就要跳到那泉眼之下,取下阳泉宝玉,但作为第一境的鬼神,刚一靠近那阳泉宝玉下的泉眼泉水,便被泉眼泉水之中蕴含的纯阳元气所击退,他本鬼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这才让自己的三尺短身材停止了滚动,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土地老头哆哆嗦嗦。“我……我们靠近不了,这泉眼在我们靠近的时候,会爆发一股子元气。”
沈子祺也想靠近,但依然遇到了泉眼爆发阳气,只能微微退开。他略微思索,便已明白原因,宝物有灵,出世的时候自有庇护。
他运用轻功,跳上七尺之高的虚空,用轻功在泉眼爆发阳气之前,将上面的宝玉取了下来。
他一把宝玉取下,顿时那泉眼自动溃散,在地上消失不见。
“我拿到了。哈哈哈……”沈子祺站在地上笑道。
与此同时,孟俊琛依然冲进了山谷,大声怒斥道:“你拿到了个屁。”
“这宝玉是首阳山的东西。云隐观的人拿的到,海崖县受害者可以拿得到,作为补偿,我海崖县的人,拿了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但唯独你,拿个屁。”
“赶紧把宝玉放下。”
“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还世家的呢。妖魔鬼怪的脸皮,都没你厚。”
沈子祺听了一愣,旋即心中无比愤怒,此刻让他拿到宝玉之后再放手,还不如一开始没拿到,此刻让他放手,他怎么可能甘愿。
而且孟俊琛居然敢辱骂他。
一个乡下平民,居然敢辱骂他!
沈子祺正要说话,沈云华走出人群,对他道:“不只是宝玉,七煞神拳经的事情,你也要给一个交代。”
沈子祺气得笑起来了。
怎么的,今天一个乡下幼儿也要对他指手画脚,真是笑话,笑话。
沈子祺怒从心起,但看到他们身后的孟百川以后,突然那怒气就跟被泼了冷水似的,嗖嗖开始熄灭。
他变得礼貌了起来,开始斟酌语言,看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