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善学堂之内,孟百川与客人们还有三姓豪门,正要再说一些场面话,突然学堂之外有人敲锣打鼓,还有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那鞭声极为清脆和响亮,令人听了不由心神一震。
响鞭一共响了七下。
每一鞭的鞭声都若银瓶乍裂,清晰地进入了每个人的耳朵之中。
在这响鞭的作用下,那虚无缥缈的官威似乎实质化为了这蕴含内功修为的响鞭之声,从每个人的耳朵之中进入大家的心里。
接着,是一声极为威严嘹亮的官差的吼声,“君子不重则不威!”
百善学堂正堂里的客人们,一听如此大的架势,便知道来者是谁,毕竟那专门打响鞭的人还是县内三姓家的人世代传承垄断的。
孟百川反应过来,起身道:“和善坤县令也来了,陋室蓬荜生辉。”
沈云华看到门外,只见有两排带刀差吏,围着四个力夫抬着的轿子,最前面还有敲打铜锣之人,以及向地面抽打响鞭之人,同时最前头的两个捕快举着两快牌匾。
左边牌匾上书二字【肃静】。
右边牌匾上书二字【回避】。
原本在学堂外的街道,看热闹的普通老百姓们,遇见县令的车队离开避之唯恐不及,恐惊扰了这当地的父母官。
站在沈云华旁边的纪欢,忍不住低声吐槽道:“虽然七品县令出行,确实是这个规格,但这大过年的,也不必如此铺张。这是显摆给谁看呢。”
孟百川看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说下去了。
沈云华这是第一次见到海崖县的县令,之前只听说过这人是个糊涂蛋,又自视甚高,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他自视甚高,明明倚重师傅,却在大过年来拜访的时候,还要如此作态,生怕他人不知道他是这里的县令一般。
沈云华看到,在轿子上,坐着一位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身穿绣着鸂鶒式样的官袍,那官袍上还有太阳与大海花纹,其中隐隐穿着金丝银线,质地一看就非常上乘。
他头戴素金顶戴,脚踩一双蟒绣官鞋。
他斜坐在轿子上,一个人的体重能有下面抗轿子的奴仆两、三个那么重,可坐在轿子上的人还是他,而下方使力气的人却是他四个精瘦的奴仆。
四名力士奴仆累得满头是汗,而和善坤县令却坐在轿子上,怡然自得,身旁甚至还跟着一名举着扇子扇风的侍女。
轿子抬到学堂门前,和善坤有些不悦,因为旁的大户人家都会在门前留有专门供客人轿子、马车停放的厅屋,但百善学堂一开始就是为穷苦百姓建立的,自然没有留这样的建筑空间。
和善坤县令,只好对自身旁边的差吏低声吩咐,让他把轿子停在街边,并赶走附近看热闹的平民老百姓,要是哪个老百姓敢触碰他和县令的轿子,就立刻让差吏抓走,大板伺候,按偷盗罪处理!
和善坤本人踩在一名家仆的背上,然后走下轿子,对学堂内的人,道:“孟兄、还有毛兄、张兄、刘兄,我听说这里好热闹,便也来凑个热闹。正好到了年关,我也有些礼物要送给孟兄。过去一年,我与孟兄合作,这差事办得是越发好了,我与孟兄真是一见如故。”
和善坤非常满意地看见,他人一到,大家就都停下自己手头的事情,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
“嗨,过节嘛。大家这么严肃干嘛呢,今日大家可以在本官面前随意一些,本官不追究你们官前失仪之罪。”
纪欢偷偷撇了撇嘴。
而学堂内的客人们,则是惊讶于,没想到孟百川与和善坤县令的关系之中,居然处于优势地位。
别见和善坤县令说得威风,实则他还是主动给孟百川送礼。
这么看来,哪里是他和孟百川差事合作得好,分明是他靠着孟百川弄到了不少功劳,现在想要抱大腿。
只是他贵为一地县令,性格又自大,所以才这么别别扭扭。
孟百川仿佛没看到,和善坤县令在自己门前使威风,一派笑容地迎他进来,毕竟和善坤是当地县令。
就算这个县令昏聩,但只有与县令交好,他才能做更多事情,为百姓谋求更多福利,否则与县令交恶,他是不怕,可受苦的还是当地百姓。
沈云华大量着这大腹便便的县令,他听过师傅往日提到过这县令,炎夏现在是同时有三种主要的选官员的方式。
一,察举制;
二,九品中正制;
三,科举制。
三种并行,实际上是世家、皇权与地方江湖门派之间的博弈。
九品中正制选世家子弟,科举制是女皇给平民们的一个机会,察举制是地方势力的天下。
和善坤县令走的是九品中正制的路线,他是太玄郡一家小世家的子弟,因此被九品中正制选出,推举为官。
他本人看起来肥胖,不似练武的人,但实际上用各种资源还是把他堆到第二境了,只是他没什么实战经验,平时也没在武功招式上花过什么心思,因此很难说实际战斗力多强。
和善坤走到沈云华身前,突然递给沈云华一枚包着红纸的铜钱。“小公子长得极为可爱,本官喜欢。孟兄,我可听说你新收了一个徒弟。”
孟百川笑道:“让县令笑话了。”
“千舟,还不快谢谢县令。”
沈云华见这人给自己红包,便也顺嘴甜甜道:“谢谢伯伯。”
和善坤县令眼神微亮,沈云华一句话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不少,和善坤县令都对沈云华多了一些亲切。
尤其是,他现在还幻想着,未来靠着孟百川,多弄到一些功绩,就更想要与孟百川拉上关系了。
和善坤县令摸了摸沈云华的脑袋。“这小家伙真是机灵可爱,胆子也大,本官喜欢。本官乃朝廷命官,身上自有一股子官威,还有世家子弟的威风,寻常小孩看到我可根本不敢说话,只敢远远看着我。”
和善坤县令俯瞰在场众人,以自己是世家子弟为傲气,隐隐间,是在强调自己的出身,并打压在场所有人。
沈云华内心有些无语,和善坤这人太自大了,世家之人又喜欢用出身和世家说事。
其实,自己要论出身,沈家是炎夏几乎最高级的世家,而太玄郡和家不过是一个小世家,又有什么好害怕你的。
和善坤似乎是真见沈云华有些欢喜,看了他好久,但他没忘记这次来学堂的目的。“孟兄,我最近弄到一本占星术的书,特地来送你。”
这次孟百川是真有兴趣了。“可是沈家占星术?”
“哈哈哈哈……”和善坤县令有些尴尬,“这孟兄,这不是沈家的占星术,而是一个已经消失的小门派的秘术,我特地弄来给你看的,你似乎特别爱杂学。”
“沈家是江南道的大世家,我怎么敢偷弄他们的占星术秘籍。沈家老祖宗学究天人,把武功与占星术结合,化人体三百六十五窍与天上十万八千星座结合,观星独步世间,为人向往。可那等大世家,岂是我等可以窥探。”
沈云华听到他们提到沈家,不由竖起耳朵,甚至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伯伯,沈家最厉害的是占星……观星吗?”
小孩的声线软糯。
孟百川不由提醒他。“千舟,长辈说话,你岂可随意插嘴。”
毕竟和善坤县令这人,最注重礼仪形式。
和善坤却罕见地不以为然,摸了摸沈云华的脑袋,笑道:“孟兄,小孩子对武学感兴趣是好事。千舟,沈家是当世第一神算子,沈家老祖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便是当今天子都多次求问过他老人家。”
“沈家的武功与占卜、神算,观星有关。”
沈云华想起来,当日杀死护送自己的黑莲教徒的那惊艳一剑,便悄悄躲开和善坤摸向他额头的手掌,又继续问道:“伯伯,你好博学啊。那沈家擅长剑法吗?”
和善坤听到沈云华夸赞自己,这天真稚子的夸赞,自然不同旁人的阿谀奉承,他当下有些飘飘然。“这……不曾听说沈家擅长什么剑法。沈家是大世家,大世家与泥腿子和暴发户不同,自然有格调。”
“沈家以为刀枪剑斧是利器,会让义士流血,不祥,早就弃剑绝刀,封枪挂斧,不用利器。所以,沈家应该没什么出名的剑法吧。”
“沈家的拳法、腿法、掌法是一绝。”
沈云华皱起眉头,微微摇头。
不是这样的。
世人都被骗了。
当下,他便明白这是为什么了,沈家既然是神算子家族,自然知道信息差的可怕,恐怕是故意造成给世人不用利器这种印象的。
只为了给生死大敌,一个猝不及防的袭击。
当年,追杀黑莲教徒的沈家家仆,都能使出一手惊艳绝伦的剑法,沈家本宗怎么可能不擅长剑法,没有高明的剑法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和善坤县令层次太低,接触不到大世家的圈子,不懂其中的道道。
沈云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众人已经开始准备用膳,场面更加轻松起来,学堂之内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