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前言

1987年,我在《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这本书的结论里,强调了对世界经济日益相互依存和全球化挑战的一些事态。美国在世界经济和政治中的领导地位下降,许多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保护主义日益增强,世界经济越来越区域化,以及全球经济和政治权力与影响的分配发生变动,这些事态咄咄逼人。尽管出现了上述严重的问题,但今天许多学者和政治领袖仍继续突出经济全球化的重要性。2006年当我撰写这篇序言时,世界经济的性质正受到这些消极力量和积极力量的强烈影响。

国际政治经济学的学者在致力于这门学科的研究时,需要评估这些相互矛盾的事态。大多数学者把当代世界政治经济的研究重点放在经济全球化对整个世界经济和某些国家国内经济的影响及其范围上。虽然这个重点是适当的,但是通俗性文献和学术性文献往往都忽略甚至歪曲不断进展中的全球化的某些方面。我们应当更多地关注经济全球化发展的不平衡性。在像国际贸易和货币这样一些领域里,各国肯定已比过去更加独立。然而在公司治理方面,外国公司对国内企业的收购越来越受到抵制。即使在欧盟,跨国一体化仍然障碍重重,而且发展失衡,在某种程度上说,障碍还在增加。事实上,我认为外国拥有别国经济中的关键部门已经成为越来越敏感和复杂的焦点问题。

尽管注重世界经济日益全球化是合适的,但是这可能造成很大的误导。例如,有些西方观察家现在争论说,世界已经变得“缺乏层次”了,因为政治、技术和经济的障碍正在消失,全世界的经济活动比过去更加均衡地分布。然而,重要的是认识到全球经济活动的分布仍是不均衡的。在21世纪初,经济活动高度集中在少数几个地区,这些地区之间相互影响很强烈。全球化经济仍旧主要由几个特定的地区(北美、西欧和东亚)及其相互作用构成,而世界其余大部分地区仍处在经济活动的外围。当然最巨大和最重要的变化是,中国崛起成为一个地区经济强国和世界经济强国。中国在世界经济中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使其成为全世界学者研究的重点。

全球化对一国的或国际的贫困和不平等的影响已经成为激烈争论的问题。许多学者和评论家把世界大部分地方的贫困归咎于全球化放纵的各种力量。这个问题显然极其复杂,但是根据我的判断,全球化向各国提供了参与世界经济并从参与中获益的机会。这条普遍规律无可辩驳地适用于中国和东亚。然而,我必须承认,有效地参与世界经济会在各国内部和各国之间产生赢家和输家。所以,为了使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失利的那些部门减少全球化的成本,国内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必须进行重大的改革。

我个人认为,关于全球化对世界财富分配的影响的大部分困惑源于未能作出重要的区分。就是说,我们必须把贫困和不平等区分开来。有证据表明,由于经济开放带来了好处,世界上的贫困正在减少,尽管很慢。然而,在全球范围贫困减少的同时,各国社会内部和各国之间的不平等却在增加。尽管越来越多的社会在增加财富和克服贫困,但是不平等现象却大大增加了。许多批评全球化的人断言,全球化造成了世界范围的贫困,但他们应当更多地关注贫困和不平等的差别。

经济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和学者能否从理论上更好地理解国际政治经济中的这些重大变化都将面临许多挑战。当然最重要的变化是生气勃勃的中国经济融入全球经济中来,以及在全世界避免引起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反应。控制对石油、铜和其他自然资源日益激烈的争夺,避免或缓和这种争夺造成的冲突也很必要。当越来越多的国家,特别是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国家迅速实现工业化的时候,对自然资源的争夺将更突出。第三个挑战是要克服巨大的失衡,特别是财政收支的失衡,这是目前世界经济的一个特征。美国已经成为国际主要债务国,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和日本,成为债权国。不管人们对这种事态如何看,收支失衡确实对国际经济稳定构成了严重的威胁,需要债务国和债权国共同来应对。

显而易见,国际政治经济学者还要做许多研究工作去了解这些新的挑战,并且通过他们的研究和教学,提出迎接这些挑战的方法。可以说,今天全世界人民以及一体化经济都搭乘在同一条船上。各国必须齐心协力增加这条船的稳定性和经受风浪考验的适航性。鉴于已经经历并且还在经历本国经济迅速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和政治效应的中国学者具有的真知灼见,他们将会出谋划策,在帮助世界利用经济和政治的机遇来规避风险方面发挥特别重要的作用。全球化造成了一系列问题,但是倘若全球经济相互依存分崩离析,经济民族主义卷土重来,那么世界各国人民必将祸莫大焉。

罗伯特·吉尔平

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