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死了,在一个喧嚣的夜晚;我回家了,在一个安静的夜晚。
在参加完妻子的葬礼之后,我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回忆着妻子离开的那天晚上。
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除夕,我在家做了好多她爱吃的菜,等着她接岳父岳母回来。
我给她打电话,“到哪儿了,快回来!我做了很多菜,全都是你爱吃的。”说完我对着满桌子的菜,拍了一张照发给她。她看到我发过去的照片之后笑着回答说:“哇!还真都是我喜欢吃的嘞,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那我开快点,很快就到了。”我当时也很激动,因为我不仅炒了她爱吃的菜,我还亲手给她做了蛋糕,布置了客厅,在我们房间的衣柜里装满了玫瑰花。一切看着都那么温馨和幸福。
我之所以激动,一是因为我像孩子般幼稚,希望她看到我为她做的这些事后,能得到她的表扬。二是我喜欢看她笑。于是我便回答说:“那好,你快来!”
我忍受着等待,等待陪伴着我。
过了一个小时,电话铃响了,那是我们彼此最喜欢听的一首歌。我以为她到楼下了要我下楼帮忙拧东西,因为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岳父岳母家,给我包很多我爱吃的饺子,然后再带回家来煮给我吃。
我以为这次还和以前一样,不过这次却和以前不一样。
还每等我开口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岳父传着粗气的声音,“我们出车祸了,小兰晕过去了”,与此同时,我还听到岳母哭着说,“天呐!小兰,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小兰,我的女儿,你快醒醒啊!”
神明总在我们自以为幸福的时候开玩笑。
“你们在哪”,我边往楼下冲边问。
“幸福大道北路口”,岳父回答。
在路上,我一直在重温我和妻子共同的回忆:相识,相知,相爱,没有注意到何时路面已经结冰,天空已经下雪。
不到十分钟,我就到了。我冲下车,扒开围观的人群,看到躺在岳父臂弯中的妻子。岳母一直在哭,嘴里不停的说“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好不好,今天是你生日,咱们回家给你过生日好不好,听话,我的孩子!”
我慢慢的走过去,在冰面上摔倒了,膝盖磕到了两块车窗的碎玻璃上,我便跪着前行,来到妻子前面。
岳母见我过来,哭得更大声了。岳父见我过来把妻子的头放在我的臂弯里,就像我和妻子结婚那天他把妻子的手放在我的臂弯里一样,他转身就哭了。他以为我接下来也要哭,所以用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然而我没有哭,我只是看着妻子的脸,那张被颜色如我们的房间衣柜中玫瑰花般的鲜血染红的脸。为什么我没有哭?我不知道。也许是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那么我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干的呢?是刚出生的时候,是童年摔倒的时候,还是妻子在结婚那天说“我愿意”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时间睡着了,我沉默着。
时间苏醒了,血涌动着。
我把妻子扶起来,紧紧抱着她,怕她离开我。也许她已经离开我了。我又使她躺在我怀里,轻轻搂着她,怕弄疼她。可能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救护车来了,我把妻子和希望一起交给了医生。
我和岳父扶着岳母退到一边去,看着几位医生给妻子做各种抢救措施,岳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停地念叨:“佛主保佑!保佑我的小兰,她那么善良,她不会死的。”
几分钟后,医生回复了我们五个字:“我们尽力了。”我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岳母跪在医生面前,不断哭喊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们再仔细检查以下好吗?她没死对不对?”
我依然没有说话。
直到一阵风我从虚无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我才开口说话:“外面冷,我们回家吧”,说完我把妻子抱上车。
在车上,岳母仍然哭着,手里还是捻着那串佛珠念叨,“佛主保佑,佛主保佑”。一向温和的岳父突然一把把那一串佛珠扯散在车里。“别念了,真有佛小兰也不会死”。这次沉默的是岳母。
是啊,若真有神明,妻子怎么会死啊。可是真没有神明吗?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雪啊,明明离家就只有十分钟了啊,明明今天是除夕啊,明明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神啊!你怎么那么自私,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她带走啊!你明知她那么善良啊!你明知她是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将来是孩子的母亲,你就这么忍心吗?
十二点了,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响彻城市的夜空。我的眼泪滴到了雪地上,融化了似婚纱般洁白的雪。
黑白的照片,黑色的衣服,白色的白百,我那可爱的妻子便如此这般被神明接走了。
葬礼结束后,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我便带着妻子的照片回老家去了。我要带她去看她亲手种下的那颗红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