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卿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兴兵动武，自是不能一蹴而就，当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方能一鼓作气，一劳永逸。”
几位阁臣面面相觑，皇帝啥意思，这话说的好像跟没说没什么区别吧。
朱佑极微笑道:“京营整饬，靡费甚大，张爱卿，到现在朕可让兵部掏过一钱额外的银子？”
张鹏应道:“这倒没有……”
“可朕已经搭进去两百万两！外朝担心的无非是掀起大战，所费甚巨，恐国朝财力无以支撑，进而引起莫测之变，对吧。”
几位阁臣只能点头。
“朕比你们更清楚，所以轻易兴兵是不可能的，朕也知道户部掏不出发起一场大战的粮饷，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就算朕哪天真要对鞑靼用兵，朕不敢保证万事俱备，但是至少不会让户部掏全部的粮饷，差不多两三成吧。”
这话说的在场阁臣有些难以置信。
国家兴兵，兵部掏钱，天经地义的事，毕竟赋税从某些意义上而言，就包含军费支出，这军费支出自然也包含战争所需。
现在皇帝竟然说兵部只需要掏两三成？
也就是说哪怕二十万大军作战，兵部只需要拿出五万军队左右的粮饷，若是十万，更是只有两三万兵马的粮饷，这无疑要容易接受的多。
而且，张鹏觉得，皇帝这么爽快，似乎还有压价的空间，不行就哭穷呗，你要户部拿银子，户部没有怎么办，那要么皇帝自己掏银子，要么休兵罢战。
总之，有皇帝这句承诺，众阁臣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对外朝有个交代了。
刘珝肃声道:“陛下，强如汉武，亦因穷兵黩武，而在晚年下诏罪己，雄如唐宗，亦与民生息，悉心文治，自古以来，武臣势大，藩镇之后，史书不绝，陛下有志整军备武，并非过错，但臣以为，武人桀骜，一旦势成，恐难遏制，陛下当慎之又慎。”
朱佑极知道，这才是外朝非议的根本，说到底还是文官害怕他重视武事，进而让武臣再于文官分庭抗礼罢了。
在所有文臣眼里，大宋那样重视文治，拼命压制武将的时代，才是他们羡慕的桃花源。
“刘爱卿的意思是要朕重文轻武？”
“臣……”刘珝确实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不是大宋，很多话也不好拿到明面上说，毕竟谈话也是有人记录的。
“刘爱卿是担心唐时藩镇之祸，担心五代十国的事发生在大明身上？”
刘珝摇头道:“这倒不会，大明体制和五代十国乃至唐时迥然不同，自然无需担心此等祸事发生。”
朱佑极冷笑:“在天下读书人的眼里，武人粗鄙，桀骜难驯，一旦坐大，必然会滋生野心，毕竟史书之上，祸国殃民的武将比比皆是。”
刘珝咬牙道:“回陛下，臣以为这是事实，汉之亡，亡于黄巾，但篡汉者，曹操也，刘裕总揽晋朝军政，最后篡晋自立，南北朝时政权更迭频繁，历代皆亡于手握重兵的权臣之手，隋末大乱，群雄逐鹿，乱世争雄者皆是手握重兵之人，唐高祖李渊说到底也算藩镇，至于大唐乃至唐亡之后的五代十国，更有无数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里，赵匡胤窃夺江山的资本也是因为他手握重兵，他深知武臣之害，故而才杯酒释兵权，悉心文治，才有大宋三百余年江山，若非女真、蒙元崛起，难以匹敌，大宋国祚或许还能延续数百年之久……”
“说完了？”
“臣……”
朱佑极冷哼:“历史上武臣篡国的例子确实比比皆是，但文官呢？”
众臣面面相觑，似乎料到皇帝要说什么。
“秦有李斯篡改始皇遗诏，致使强秦二世而亡，大汉信重王莽，于是王莽篡汉，盛唐有牛李党争，此乃盛唐衰落之根本，至于宋代，新旧党争不提，那些位极人臣，留名千古的奸臣更是比比皆是。”
“陛下，一碗米养两家人，龙生九子，尚九子不同，千年以降，读书人中出现些许败类，实属寻常，陛下岂能以偏概全。”
“刘爱卿这话说的也对，但是朕不想大明成为弱宋！号称文治天下的大宋，对辽岁贡，对夏岁贡，对近在咫尺的大理小国都能毫无办法，大宋是重文抑武了，抑到最后就抑出这等耻辱之果？真若如此，朕宁肯大明国祚不续！”
几位阁臣脸色煞白。
“在朕这一朝，不会重文轻武，同样不会重武轻文，文武并重，才是大明立足之本，朕要的是大明能宗庙不绝，是能延续千秋万代，而不是所谓享国三四百年，便算历史必然的寿终正寝，你们都是饱学之士，针砭时弊，头头是道，一手文章，花团锦簇，那朕倒要问问你们，如何才能让朕这大明延绵超过千载，如何才能让国朝社稷不陷入三两百年的宿命轮回！”
说完，朱佑极摆手，负责记录的官员郁闷，但也只能退了出去。
意思很简单，众爱卿只管畅所欲言，这注定是一场不会载入史册的谈话。
“诸位爱卿且管放开了说，朕也想听听你们的真知灼见，这里只有朕和六位爱卿，说的好，朕会考虑得失，说的不好，朕也不会见罪，朕要听的是心里话，当然，要是诸位爱卿喜欢藏着掖着，那朕也不得不考量一下众爱卿的执政能力，是否当得起这辅臣重任。”
几位阁臣有些措手不及，皇帝的意思是要他们陈述王朝弊症，总结王朝兴衰，以及采取什么措施，才能避免。
说真的，这种话题他们没出仕之前，或者登科成为清流官之后，正常热议，可随着官位提升，几乎再未谈及。
现在皇帝问及，说还是不说，不说肯定不行，那么该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
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此问，看上去像是私下问对，不涉及其它，但是回答如果不能令皇帝满意，甚至触怒君王，那么他们的朝堂生涯基本上也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陛下……”刘珝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