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公元1542年,十六名女刺客联手刺杀大明第十一位皇帝嘉靖帝,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史称“壬寅宫变”。

“壬寅宫变”是大明第一悬案,也是千年来女性刺杀帝王最成功的行动。

500年后,再看“壬寅宫变”,它更像场意外。没人会把那些联手刺杀皇帝的宫婢当刺客看,更鲜有人知“壬寅宫变”对中国历史的影响。

其实仔细琢磨会发现“壬寅宫变”大有蹊跷,可疑的地方太多。

首先,在诸多详实的明史资料中,关于“壬寅宫变”的记录只有寥寥数笔。《明实录》有载:“宫婢杨金英等共谋大逆,伺上寝熟,以绳缢之……”与其它有前因后果的记录不同,史官一反其道,没写宫婢刺杀原因,只简单记录了行刺过程;

其次,行刺过程离奇。

她们试图用绳子勒死嘉靖帝,结果慌乱间把绳子打了个死结,导致刺杀行动失败。

有经验的狙击手扣动扳机前,会下意识自动打开枪的保险,这是常年训练得来的肌肉记忆。擅长女红的宫婢,又怎会把绳子打成死结呢?

如果怀疑成立,绳子没打死结,她们为何没有刺杀成功?要知道,真实历史记载,当时十六名宫婢是在没有任何侍卫阻拦的情况下,潜入寝宫联手刺杀嘉靖帝时,嘉靖帝正在睡觉,完全没有防备也来不及抵抗;

第三,行刺动机不明。

明知刺杀皇帝是诛九族的重罪,宫婢们为何还义无反顾?

深入调查“壬寅宫变”前后的历史会发现,嘉靖王朝在整个大明历史甚至中华历代王朝史上,影影绰绰,晦暗诡谲。

当年明武宗于豹房驾崩,远在湖北的藩王朱厚熜,摇身一变成了大明皇帝。在朝中毫无根基、处于绝对劣势的他,竟敢以一人之力对抗皇室、内阁的联手施压,更是开创了皇帝20多年不上朝的先例,他凭借的是什么?

种种原因,让我对嘉靖朝时期发生的故事总有刨根问底儿的冲动。长久以来困扰我的问题,直到我大学毕业也没能找到答案。毕业后,阴差阳错间我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编剧。我很想把“壬寅宫变”写成电影剧本。可编剧总要尊重事实,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是对艺术的不尊重,没办法写。

直到有天,业内颇有影响力的制片人文哥联系我。他说在我公众号“铮论”发的“壬寅宫变”的见解非常感兴趣,想把它拍成电影,并说请我做编剧。为显诚意,他表示可以提前预支我一笔不菲的订金。

接此项目前,我遇人不淑,把全部积蓄借给前男友,结果这畜生跑路,从此人间蒸发。

急需用钱的我劝自己:

人活一世,没必要事事较真,女孩子尤其。做金牌编剧的关键,就是看会不会妥协,“壬寅宫变”的答案可以慢慢找,到手钱要是飞了,是对编剧手艺的不尊重。

我决定要写。

我太熟悉“壬寅宫变”的历史了。

订金到账时,我已经按照欧美商业电影的叙事模式,把“壬寅宫变”写成了名为《十六女刺客暗杀嘉靖皇帝》的电影剧本。

初稿发给文哥看,他两眼放出的光足有五斤三两。

连连叫好。

扬言要远涉东南亚、日本,甚至托关系在不对外开放的故宫取景;拼人脉,搬一线大咖助阵;砸重金,请第五代导演操刀。

接下来项目进展之快远出乎我意料,剧本拿去过审的同时,制片方组织了场声势浩大的剧本研讨会。参会嘉宾皆是国内金牌编剧、知名作家,宣发部门的宣传通稿也铺天盖地。魔幻的现实砸在我脑袋上,让我产生巨大眩晕感,我真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部电影斩获奥斯卡最佳编剧,成为华人之光,我妈的骄傲。

我们火急火燎日夜赶进度,定导演、看场地、选演员,投资人乌央乌央地争着抢着要给这部电影砸钱时,项目出了意外。

那年冬天,国内很多影视项目的资金链纷纷断裂。数千家影视公司几乎一夜之间破产,影视行业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困境。后来,业内人称那几年为影视寒冬。

我们也未能幸免,项目黄了。好在还没上高速,车毁,人未亡,为了活下去,大家四处奔波。

一年后,给我打了订金,说要凭《十六女刺客暗杀嘉靖皇帝》冲击奥斯卡,争保IMDb编号前五的制片人文哥,赌上所有积蓄倒腾二手燃油车。谁曾想遇到新能源汽车异军突起,二手燃油车行业内卷。文哥痛定思痛,决定改卖二手新能源车,又遭遇新能源报复式降价,卖车的车主以及做二手车生意的老板都陷入巨大的迷茫中……他自然是赔了个底儿掉。

能活着从影视圈、名利场走出去的人,生活中,再强大的敌人也无法将他击败。文哥就是这种人,面对厄运,他表现的举重若轻,现在已是一名兢兢业业的全职网约车司机。

意识到寒冬已至,一向善于明哲保身的我,双手举的高高,乖乖向现实投降。

可现实并无什么优待俘虏之政策。

我是擅长包装影视PPT、经营人脉的职业编剧。多烂的剧本都能攒出厚厚一沓,让人眼泛绿光的商业卖点,将其风风光光,高价又体面地卖给影视公司。自从“壬寅宫变”改编的电影让我败走麦城后,我发现我的剧本卖不出去了。

自从跟我相熟的影视公司都注销后,我开始不断降低编剧费,网络电影、甚至影视圈鄙视链最底层的短剧项目都准备接。怎奈,还是接不到活儿。

车贷、房贷压的我喘不上气,除了写剧本,我没有其它一技之长,我的生活无以为继。

人生最为灰暗无助的日子,复盘得失,我决定从哪儿跌倒从哪儿再爬起。作为靠写故事吃饭的手艺人,职业直觉告诉我,只要我找到当年十六女刺客行刺嘉靖帝的真相,我的职业生涯势必涅槃重生。

此后,我整日往返于国家图书馆查找明史资料。我磨刀霍霍,日子从此装了飞机的轮子,只等找出真相那天于青云之上,引吭高歌。

突然有天,我读研时的导师,现为我们学校文学系主任朱贵府,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不等寒暄,他破口大骂。

我和老朱的关系不错,被他骂我脑子是懵的,要知道我曾经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当年他得知我没选择读博,而是要跟着我那除了嘴好用,其它一无是处的前男友写跳楼、撞车、怀孕的狗血编剧后,他硬是堵在我家门口两天三夜,苦口婆心劝我回头是岸。为人师表,良师益友,连我那平日尖酸刻薄从不夸人的老妈都为之动容。

老朱说,看了我公众号发的十六宫婢暗杀嘉靖帝的动机分析,用他的原话评价就四个字:“丢人现眼”。

无论学校做学问,还是在外写剧本,我一直秉承着我校校训,坚持实事求是。发在我公众号上的,都是我在查阅了《明史》、《明通鉴》、《明季党社考》等大量文献的基础上进行的理性、科学的分析,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老朱一生都在研究明史,在学术界有很高地位,即使如此,也不能仗着资历骂人吧。更何况我还是他的得意门生,骂我岂不是骂他自己?

我信誓旦旦:“所有资料我都查过的!我对历史是负责的!”

他反问我:“史书上写的就都是真的吗?”

老朱说的有道理,历史是不会说话的,善恶美丑,任后世人打扮,历朝历代,无一例外。

上学时他常说,历史可以任人打扮,但学者的任务是要去伪寻真!

难道历史上的“壬寅宫变”不存在?!我正要追问,老朱挂了电话。

等我给他打过去,他说自己已在赶往北京的路上。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踏着零下20几度的隆冬寒夜,凌晨五点赶到了北京站。

嘈杂的车站,人头攒动。

他匆匆把一个暗红色金丝楠木盒子放到我手里。

盒子里面是用黄色绸缎包裹的线装古书。

古书残破,只有半卷。

他示意我翻阅。

书上写的内容,让人毛骨茸然。

原作者用的是古文写作,不便人阅读。我把它翻译成现代文,全篇如下:

这是老子在大理寺监牢最后一夜。

冷。

三天三夜没吃没喝,老子身上这件浸了血的单衣冻的比铁板还硬。狱卒没准备放过我,他们生拉硬拽扯我身上的这块铁板,铁板粘着我的皮肉,被他们生生拽了下来。

皮肉相连,我被这帮王八蛋剥了小半张皮。

我身上冒着热气的紫红色血浆眨眼冻成了黑色。

即使这样,我还是死死盯着这些狼眼狗牙的杂碎们,愣是没求饶。

说疼,我早就没了知觉;说怕,狗娘养的才怕。

再拿十把钢钩勾我脑浆,用半月弯刀阉我百次我也不怕。

对我而言,什么都无所谓。

天亮后,我会被拉到菜市口杀掉。不是砍脑袋,不是五马分尸,而是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的活儿,我没有亲自做过,不过我想,这和我之前在大理寺当差时折磨犯人差不多。都是把人折磨的不像人,再让他体会人做不成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当时,被我折磨的犯人,鬼哭狼嚎地求我,叫我爹爹、爷爷、祖宗。说让他们家闺女嫁给我做小,如果我不嫌弃,让他们家的婆娘也给我做小,娘俩儿一块儿伺候我。

他们闺女和婆娘给我做小?我呸!我好歹是个读书人!脏了吧唧的,谁想碰!恶心!

我会跟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为何折磨他们。

我的同僚们都是粗人,没耐心,上来就是用皮鞭在他们身上劈头盖脸地抽。肥的、瘦的、壮的、弱的,都得打到皮肉开花,血水脓水的腥臭不招来满屋的苍蝇,绝不罢休。

这只是个开始。

皮鞭还要蘸盐水,盐多金贵,用在这帮脏东西上,怪可惜!

通常,审讯的监牢,一排木头架常年绑着十几个犯人。

抽死一个是我们手艺不精,抽死两个是正常发挥,再抽就不能死人了,拉尸体运城外的张麻子精明的很,得加钱。

我们往往不抽最尾端架子上那位,因为他是这些脏东西里最有钱的。

等他亲眼见识了我们这些活阎王的手段,轮到他时,不用我们再费口舌,他连小时候偷打墙眼儿,看隔壁家杀猪的胖婶子洗澡的脏事儿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我们当差可不是图乐子的,谁愿意听他讲那些。

只有刚来的小年轻会咧着嘴问当年洗澡的胖婶子的大腚有几瓣,他要是回答两瓣,蘸了盐水的皮鞭伺候着。

要是回答四瓣,还是盐水皮鞭伺候着。

我刚当差时用废的秃了皮开了叉的皮鞭不下二十条。

直到那些人被我们活活打死,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活命。

我们牢头儿后来塞了几条小黄鱼,托关系去内阁首辅府上当差,捡了个肥缺,临走的时候请我们喝酒。趁他喝多,我求证过问题答案。

他听了之后,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们这些读书人,就知道死读书!脑子他妈的生烂铜锈!

同僚们对我也是讥笑。

在他们眼里我啥也不是,我就是个笑话,还是个吃软饭的笑话。

若不是我的女人吴忆爻把嫁妆典当,帮我谋了个小小大理寺狱卒当,这辈子我可能就是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童生!

我们牢头没说错,我不就是个笑话吗?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牢头臭骂我,我没皮没脸应和,一点都不想要读书人的脸面。老童生的脸都应该是腚做的,10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再要脸,脸就是个水泡屁,要就嘣一裤子屎,不要还是嘣一裤子屎。

索性,都去他妈的吧!

冒着酒气,散德行的牢头搂住我,黑粗的胡须扎的我脸颊生疼。他咬着我耳朵偷着告诉我。说我们负责看押的犯人,都是大理寺审过的,判了的,他们怎么死没人会关心。胖婶子的腚到底有几瓣不重要!把胖婶子的腚说成有一千八百瓣也要打,打死为止。

我不理解:“他们必须这么死吗?”

“他们这么死不好吗?”

当时已过弱冠之年的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比如我的吴忆爻,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女人。比如后来,我加入锦衣卫经历的很多腌臜之事。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牢头儿当时还有剩下的一半话没讲:

那些犯人能死在我们手里,是他们家花了钱的!若不是花了钱,下场就得跟现在的我一样,天亮之后就得死,千刀万剐,扒皮抽筋,不得好死!

我们的罪名都一样:刺杀嘉靖皇帝朱厚熜!

“壬寅宫变是十六名宫婢行刺的嘉靖皇帝,和这个心理变态的狱卒有什么关系?”

老朱抡着眼珠子痛骂我学的明史都塞进了狗肚子。

他拍案而起,给我讲述了500年前,十六名女刺客刺杀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