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博放下那些碎瓷片,认真地说:“以你的身体素质,我怕一拳头下去你就死了。”
如此说来,亚契古拉法虽然奸猾狡诈,倒是也有可取之处!
克米特平静地又喝了一口茶,茶水的蒸汽使他的表情云遮雾掩:
“我的全名是克米特·伍德,姓伍德。你叫我克米特就可以了。一般不会有人称我为‘克米特先生’或‘克米特阁下’,听起来很怪。”
艾博长叹一声,双手抱头。
怎么说呢,对克米特发脾气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劲儿突然就被卸了。
这时克米特说:
“你的手……你知道痊愈魔法的咒文吗?我的书里有一本咒文辞典,我找一下……”
“不必了,这点小伤我会治。”艾博说着就念出咒文治好了伤口,又试图用修复魔法修好茶杯,但没有成功,茶杯碎片被她“修复”成了一堆扭曲的垃圾。
她放弃了。不只是对茶杯,也是对克米特。
她把下巴搁在餐桌上,疲倦地说:“算了,就告诉你吧。”
克米特拿出一个新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坤未春茶:“我的荣幸,请讲。”
“我一定要面见安丽卡给她礼物,一是因为我担心她的安危,二是因为,这是我哥哥的遗愿。”
“令兄是?”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这时夜色渐深,光靠喝茶也暖不了全身,艾博又把外套穿了回去。
然后她戴上隔热手套,自己把那个装乌金犰狳的架子提了过来,让身边更暖和一点。
做这些事的同时,她问克米特:“你对齐纳什卡圣女了解多少?”
“我看的书上称她们为齐纳什卡魔女,说她们魔力强大、杀人如麻,而且施法无须念咒,非常危险。”克米特又礼貌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是个召唤师,这个国家的很多书里也是这么说我们的,所以我没有全信。”
艾博闻言微笑点头,又说:
“其实据我出来之后观察,齐纳什卡圣女日常的职责和青月教教会派到一些下级辖区的神官差不多。虽然她们有时也要负责作战,但平时做的都是治疗、修复、教育之类服务教徒的工作。
“安丽卡就是总教堂派驻到我们坤泉教区的圣女,在本教区很受爱戴。而我哥哥戈雷是坤泉教堂的武僧。他们相爱了,但他俩都是神职人员,都曾立誓要向两位女神奉献一生……最终,他俩决定承担叛教的罪名,私奔离开齐纳什卡。
“他们不像我,信仰都很虔诚。他们深信叛教会导致他们死后堕入熔岩海,但他们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对这件事,我当然知情,我负责给他们打掩护。可我没想到的是,他们跑出去不到半天就被其他圣女给抓了回来——安丽卡被抽签抽中,要嫁给东莱克德的皇帝和亲。
“就像刚才说的,安丽卡与我不一样,一直是个非常虔信的教徒。她这辈子最大的叛逆就是决定要和戈雷私奔的那一天。
“但面对抽签的结果,她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其实我知道,她做这个决定也不仅仅是因为盲信命运,更是为了保护我们,保护戈雷,也保护其他圣女。
“可戈雷不接受。不管我怎么劝阻,戈雷还是执意要去刺杀皇帝。”
“刺杀……皇帝?”克米特此刻的表情十分讶异,但还是尽量保持住了礼貌,艾博见状忍不住想,他肯定憋着没说“我现在总算知道你哥为什么会死了”。
戈雷那个傻子,全世界都能看出你傻,怎么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呢?
“总之……我哥很执着,可他想事情又总是想得很简单,唉,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送安丽卡下山的车队刚走没多久,我就发现戈雷也不见了。我不放心,猜到他会跟着安丽卡出去,所以我也跟了过去。
“当时我还没有活扫帚,下山基本靠脚,还有我那点可怜的魔法天赋。
“那一路,我不是遇上野兽就是暴雨带来泥石流,耽误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下山后,我按书里写的,找了一所最近的神庙,付费使用搜寻魔法阵去寻找戈雷,结果发现他在一个荒僻的溪谷中……
“我租了一匹马,急忙赶过去,终于找到了戈雷,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下的土地上全是他的血。我的魔法天赋很低,就算把痊愈魔法和随身带的金创药全用上也救不了戈雷,他……他只来得及对我交代遗言。
“他说,他藏在车队的行李车里,打算跟着安丽卡一直到帝都,然后杀死皇帝,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结果下山之后不久就有帝国军的军人来接,军人们清点行李时发现了他,他寡不敌众,受伤后逃走,本来还是有望逃回齐纳什卡的……但帝国军发了他的通缉令,有追猎者找到了他。
“他杀死了对方,但自己也受了重伤,现在只是待在这里等死,没想到我能赶来。
“他说,他能等到我,一定是双神最后的垂怜,双神竟不厌弃他叛教,这是多么大的恩典!最后,最后他希望我帮他做一件事……”说到这里,艾博有些哽咽:
“他说他得知他被悬赏的赏金是一枚炽晶石,让我割下他的脑袋去领赏。因为,他一直想送一枚炽晶石给安丽卡,但是买不起。
“之前他只送了一枚嵌着红玻璃的银戒指,还是跟我借钱买的。”
“我答应一定帮他把炽晶石送给安丽卡,他就咽气了。于是我就…………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割掉一个人类的脑袋,对方是我哥哥。但总之,我领到了赏金。
“之后我把戈雷剩下的遗体裹好,带回齐纳什卡安葬,向妈妈交代了一切,然后出发去京泽找安丽卡。这一路上……”
艾博说不下去了,她的胸腔难以抑制地剧烈起伏。
克米特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平静下来。
艾博注意到克米特的视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说:
“这一路上,我经过了边境,穿过了关卡,感受到了停战协议带来的难得的和平,可这和平每时每刻都让我想起安丽卡的牺牲,想起……想起哥哥……”
说到这里,眼泪又难以抑制地淌了下来。
“我明白。”克米特缓缓地说,“我每次进神庙时也会想起,三百年前我的祖先们如果进神庙,大概都是被拉进来剥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