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粘稠、恶臭、浑浊,明明还没入土却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她的嘴唇贴上了我的喉咙,湿润而温暖,然后我感到一个坚硬的触感——是她的牙齿。她的牙齿逐渐施压,气管与血管受挤压而变形,呼吸变得困难。她继续用力,我几乎不能呼吸,气管与血管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错位,带来巨大的疼痛,她的肩膀贴在我锁骨上,手伸进我衣服下摆,抚摸我的小腹,然后向上游走。血管开始崩裂,我感到皮肤上有丝丝血珠渗出,蒸发后带来冰凉。她全力地咬下,血浆迸射而出,涌进她的嘴里,和她的唾沫融合在一起。
度过五月的最后几天,春天的尾巴悄悄溜走,愈加炎热的天气令人心生烦躁。我又不喜欢游泳,又不喜欢吃冰淇淋,夏天对我来说可真是一无是处。要说这糟糕的日子里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就是我每周的周四、周五、周六三天都能见到她。我们之间没有做过任何约定,但却心照不宣地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与她的相会也成了我每周日程的一部分。周四周五在酒吧碰面,有时候她也会把我拉到咖啡馆或者别的地方,她喜欢那种清净的,除我们之外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电子平板玩数独的店。这是正常的,我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会来酒吧,坐在酒吧里喝果汁的她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至于周六,我们会像第一个周六那样去外城徒步。虽然对我来说在太阳的炙烤下完成漫长的路程变得越来越困难,但她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困扰。她将长裙换成了轻薄的衬衫和牛仔裤,和往常一样有精力,我也只好尽可能地跟上她的步伐。
她依旧会对我提出许多请求。这些请求中倒是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违反法律的,我满足了其中的大部分,除了有可能威胁我生命的那些,例如让我从一栋楼的楼顶跳到另一栋楼的楼顶,或者让我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让我时刻感觉她会从后面把我推下去。与之相应的,她经常请客,我将其看作某种程度上的等价交换。到了六月下旬,随之而来的是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这可真是让人发霉、腐烂的时节,乌云一在天空中聚集,我全身的骨头就开始隐隐作痛,湿气仿佛沁入我的骨髓,要将我的骨头腐蚀,化为齑粉。我不清楚这到底是由于我太过厌恶梅雨季节而带来的幻痛,还是真的患了某种风湿病,也许我最好挑个时间去看下医生。
默哀者塑像,市中心附近并列的三座五十米高人像,无五官,低头做默哀状,手持铁锤,双手叠放于锤柄,锤头朝下。锤头的底部被凿空制成了长椅,夏天会放下气帘然后开空调。“主体由混凝土浇筑,于……时期建成,设计者是……“我坐在长椅上,享受着冷气,读着铁牌上写的雕塑介绍。是不是应该把头发再剪短点,我摸着齐肩的长发这样想着。早上出门时没扎头发,此时汗水正从卷翘的发梢上往下滴。望着烈阳下穿梭的人群,我知道还有十几分钟我就要迟到了,但我实在缺乏工作的欲望。这种天气许多人都申请居家办公,尽管上司屡次强调居家办公效率之低下,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泱泱民意。即使如此,服务器维护的某些工作也还是需要到实地完成,这个棘手的任务在数番推诿之后落到了我的头上。这是自然的,我没朋友可以拜托,随便推给陌生人又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处于推诿漩涡的最底端。我起身叹了口气,打算卡着点进单位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将手伸进滚烫的阳光中,然后整个身子探了出去。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另一座雕像粗壮双臂的阴影下仰头看着,似乎是在与没有眼睛的雕像对视。阳光照耀她披在身后的黑色长发,她的身躯与宏伟的雕像对比宛若一粒微尘。今天是周二,预料之外的时间,预料之外的地点,怎么办?要过去打招呼吗?还是别去打扰她了,就这样不引起她的注意,悄悄地绕过去就好。我绕到雕像的背面,试图无视掉她,毕竟今天不属于计划中见面的时间,她也不一定希望见到我。
我行走在雕像踵部投下的阴影中。转过一个拐角,就在我以为自己走出她视野范围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不等我做出反应她就走到了我的侧边,与我并排前进。
一片阴云飘来挡住阳光,因此我得以第一时间看清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为什么不打招呼?你应该看见我了吧?”
“……我要去上班,快迟到了。”
“你是那种会很在意迟到的人吗?”她凑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你躲着我走也躲隐蔽点,这样大大咧咧地走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见你。”
街道上确实没什么遮蔽物,但我以为我将已经将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技术练得足够精湛了,在她眼里依旧是“大大咧咧地走”吗?真是抱歉。
“啊!你还带着这条项链,我只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带,没想到平常也会带,看来你很喜欢这条项链嘛。”
“也是,今天不是见面的日子,我还是摘下来吧。”
我正要摘下项链,她抓住了我的手。
“那就把今天变成见面的日子吧。”
“……什么意思?”
“你别上班了,跟我去看电影吧。”
“啊?”
“怎么了?不喜欢看电影吗?那我们换个地方,你想去哪里?”
“之前就一直想问了......我说你呀......难道是无业游民吗?”
“不是哦?我是自由职业者。”
“有在领失业补贴吗?”
“有吧。”
“那不就是无业游民吗?赶紧去找份工作吧,失业补贴会越领越少哦?”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是个无业者,她看起来做什么都能做到完美。不过我倒很高兴她身上有些不完美的特点,我好像很希望她能依赖我。
“我都说了我是自由职业者,不靠失业补贴过活。”
“那就别领啊,为什么不去申报呢?”
“反正领到八月也就没了,不领白不领嘛。别谈这个了,我这里刚好有两张电影票,不用就快过期了。”她强行打断了这个话题,向我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我朝她伸出手,但在快要搭上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可是我的工作毕竟不是为了增加就业率而设的闲职......”
她抓住了我缩回去的手:“这份工作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吗?”
我摇了摇头,她将我一把拉向她,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那就交给别人吧。”
太阳掀开阴云,阳光撒在我的头上,令我感到有些刺眼,一股暖意从头顶蔓延至全身。
遇见她就是这种结果,我认输了。我花了两分钟把工作原样退还给最后推给我的那个人,然后屏蔽了所有消息。被牵着走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不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出了什么状况心里面也可以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影院大厅是一处扇形空间,铺着浅色的木质地面,橙黄色的暖光充斥着整个空间,刚进门时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木头味,片刻后鼻腔适应了这种气味就再也感受不到了。柜台在大厅的角落,同样由木头打造,桌面被擦得发亮。四面屏幕不间断地播放着电影的预告片,但音量细若蚊吟,似乎被人调整过。唯一的服务员正戴着耳机打盹,她伸出食指在服务员的耳机上敲了两下将柜员唤醒,醒来的服务员似乎对她冒犯的举动很不满,摘下耳机带着微微怒意瞪了她一眼,然后忽然怔住,盯着她的脸发了会呆。我突然有种荒谬的想法,也许以后和她一起外出需要带块头巾来遮住她的面部。服务员清醒过来后用手指敲击桌面上的一个二维码,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自己买票去。”
柜员说完就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她前臂撑在柜台上,转头问我:“你想看什么电影?”深黑色的瞳孔仿佛水底的暗漩,要趁我失神将我的精神攥入,纤长闪烁的睫毛在清晨定会如草叶般挂满露珠,我的心脏一阵悸痛,肌肉紧缩扭曲的感觉由左胸蔓延至全身。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我没什么想看的,你挑吧。”
我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再次打量她全身。她比我高半个头,穿着白色无袖上衣与短裤,轻薄的布料恰到好处地突显出她的身材。四肢虽然看起来和我一样纤细,实际上不管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远强于我,除去少许无理的要求,和她交谈令我如沐春风:我缺乏与他人攀谈的意愿,正常情况下我与他人的对话都会很快在我冷淡的态度下无疾而终,演变成无尽的沉默,只有她会在沉默中不断寻找话题试图重新捡起对话,她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即使得不到我的回应也不会放弃,挑起话头的尝试也不会过于频繁以至于惹人生厌,她的手指温柔地在冰面上抚摸着,寻找到薄弱之处并将其敲碎,找到我感兴趣的话题后,她又化身为一个完美的听众,只在我无话可讲或谈及的方面了解较为浅薄时出言补充,无论哪个领域的话题她都能与我交谈自如,展现出丰厚的学识。
一处旷野,一间破败的大厅,大厅四周耸立着高矮不一的断柱,精美的浮雕低声叙述着往日的繁华。黑色的王坐在傲慢的王座上,漆黑如墨的华贵王袍穿在身形瘦削的王身上是那么臃肿,长袍从王的身上一直拖到王座前的台阶上,堆叠着,好似肥胖者身上的赘肉。
两个侍卫将手上戴着镣铐的我带上殿前,沉重的镣铐锁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侍卫用力往下摁我的肩膀,令我跪在地上。
“台下之人所犯何罪?”王的声音嘹亮,响彻整个大厅。
侍卫单膝跪下:“此人犯下无知无心之罪,身处王土竟不知有王。”
“王冠带在谁的头上?”王问道。
“王冠带在王的头上。”侍卫答道。
王走下台阶,长袍在地面上沙沙摩挲,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吃力,仿佛逆着潮水前行。王走到我的面前,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宛若平地惊雷。
“王冠带在谁的头上?”
我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沙粒扎痛我的额头。
“王冠带在王的头上。”
转眼间她已经挑选好影片,转过身来向我展示手机上影片的简介。
“这个怎么样?”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她带着我走进影厅,我和她挑了两个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整个影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异常空旷,她一只手搭在塑料扶手上,翘起二郎腿。
“包场了耶。”
“很正常,工作日的白天本来就没什么人,一般只会排两场,一场早上十点的一场下午四点的。”
“你对这里还蛮熟悉的吗,那晚上呢。”
“晚上一般一场,新电影刚上映可能会排两场。当然到了周末就另论了,这边周末人还是挺多的。”
“这部片叫啥来着,再给我看一眼。”
“给。”她将手机递到我面前,“合着你刚刚完全没仔细看啊。”
“光顾着看简介了。”我吸了两口进入影厅前买的饮料,将饮料瓶放到扶手上。
电影开始了,银幕闪烁着,变换着画面。不得不说影片的视听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只有两个人的影厅也很棒。她的头靠在椅背上,向我这边倾斜,影片的这一幕很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得益于环绕式的音响,我仿佛正置身于这场春日的细雨中。她的脑袋靠得很近,我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这声音被掩盖在雨声交织形成的水面下,我看见她出现在影片中主角的身旁,她呼出的白色鼻息被雨滴打碎,逸散在空气中。
......
“看完了呢。”
“嗯。”
“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
“那就去吃午饭吧。”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午饭吃什么好呢。”
见我不愿从座椅上起来,她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拉起。
“走吧,去吃饭吧。”
她拉我起来的样子像是在提起一只猫,这令我感到些许不满,我用充满哀怨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我们在影院附近的餐厅解决了午餐。窗外下起了小雨,我回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场雨,但现在已经不是春天了,她呼出的气也不会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水珠,化为白雾。想到这,我突然很想在冬天或是早春的时候约她出来,看她穿厚衣服带围巾的样子。
“下午我们干些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今天原本的安排已经被你打乱了,那就按你的计划来就好了。”
“那就继续看电影?”
“可是你不是说今天下午两点没有场次吗,想再看得等到四点吧。”
她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下午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影院,她带我找到走廊角落的一间房间,打开门,却不是想象中的宽阔影厅,而是一间狭小的观影室。观影室有两排座位,每排三个,最多能容纳六个人同时观影,正对面的幕布长宽大约是常用的家庭电视的三倍。她用手机连上观影室后方的投影仪,幕布上开始播放影片,角落里的音响也工作起来。
“这是什么电影?”我问她。
“嘘。”她将食指竖在唇前,“先安静地把电影看完吧。”
电影看了两个小时,结束后我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怎么样?”
“挺好看的,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电影了吗?”
她拿起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经典老片。”
“嗯,从画质也可以看出是上个世纪的片......一百多年了啊。”
“那当然好看啊,算上这次这部电影我看了三次了。这种老电影的资源可不好找,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我确实没怎么看过上世纪的电影,嗯,总是觉得画质会很差。”
“也不会那么差到哪去啦,不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前的电影你应该都没看过几部吧,在意画质的话也可以找些本世纪五十年代前的电影看。”
我打了个哈欠:“我有点想回家了。”
“别嘛。”她拉住我的手,“我们再看一场,不,我们把今天的场全部看完吧。”
“我眼睛有点累了。”
“我帮你按摩眼睛。”
“不要。”
“不至于吧,这才下午四点啊。来吧,继续看吧,就当是陪我。”我又被她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要看的话也继续在这看吧,别去大影厅了。”
“可以啊,挺好的,这里到了晚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
“怎么样?”
“好看。”
......
“你肚子饿了吗?”
“嗯。”
“这部我看过了,我去给你带点东西回来吃吧。”
“谢谢。”
......
“外面还在下雨,你有伞吗?”
“有。”
“谢谢,帮大忙了。”
......
“怎么样?”
“这部就有点一般了。”
......
“怎么样?”
“精彩。”我转头看向她,“几点了?”
“嗯......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理所当然的,这次也是由她请客。付款时我看着不菲的价格不禁咂舌,一想到她正用着失业补贴为我们两个人买单,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负罪感。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点了,穿过屋檐,豆大的水珠滴在我的肩膀上,留下一片水渍。我们本来以为雨已经停了,但出于意料的,雨还在继续下着,影院门口溢出的光中丝丝银絮飘荡。我撑伞时总是无法将她完全罩起来,于是把伞交到她手中,由较高的她来撑伞。看着雨滴汇成的水流在地面上流淌。难以置信,我就这么翘掉了一天的工作,只为了来看几部随时都能看的电影。我此时的心情非常愉快,此前我以为对我这样一个每天按部就班生活的人来说,会不太喜欢这样随意打乱自己生活规律的行为,但事实正相反。
“那个...”
“嗯?怎么啦?”
“我,我之后把电影票的钱转给你吧。”说一句话的时间我的眼神移开了三次。
“啊,你认为我会在意这个吗。”她发出一阵笑声,像是春风吹过挂满珠子的门帘,“与其在意这个,倒不如下次看的时候更专注于电影点,不要老是盯着我看。我看你看电影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表情,还一直转头看我,还以为你觉得电影很无聊呢。”
还不是因为你领着补贴,我在心里嘀咕。
“不过嘛,觉得无聊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类电影的套路就是主角遭受陷害或是接手什么秘密任务,然后发现隐情,最后打倒躲在幕后的boss。大部分动作片都是这样,剧情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说确实是这样,但你看动作片不就是为了看视觉特效和打斗嘛。”
“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来看。更进一步的说,所有电影都可以归纳为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循环。”她从包里掏出两块薄荷糖,递给我一块。
我拆开包装,取出糖果一口咬下,冰爽的气息沿着喉咙冲上脑子涨开。
“...这话有失偏额了吧,也不是所有电影都是这样的。”
“你想说那些文艺电影吗......你喜欢看那种的吗?嗯,倒也不是说文艺电影就没有好电影,好吧,是我有失偏额了,应该说大部分吧。不过我认为电影失去了矛盾和冲突,就不再是电影,而是变成了什么别的东西了。”
“这不好说吧。”
“那我问你,如果录下你生活中的一段两个小时的片段,你认为这算电影吗?”
“......”
“那就没有情节了,不像电影而更像纪录片之类的。更准确的来说,就是家庭录像吧,可能对拍摄者自己很有意义,但任何一个不认识主角的人都很难看下去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日常吧。”
“那如果就有人爱看呢?”
“爱看这种东西......”她用食指搔了下脸颊,“难道说,是为了满足某种偷窥的欲望吗?”
“电影没有明确的定义吧,换而言之,只要我主观上认为这算电影,那这段录像就是电影。”
“听起来也有道理。说到底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电影专家。”
她将我送到了地铁口,将伞交到我的手中。
“你拿着吧,下次还我就行了。”
她挥了挥手,黑暗浸润她的掌心,漫过她的指尖,她的身形没入夜色之中。
随着夏天逐渐渗透到这座城市里。市区内本就不像外城有凉爽的风,正午的时候,盘绕的钢筋水泥筑起炎热的监牢,巷子里的行人就像被晒干的大地缝隙里的蚂蚁一样。地面的空气本就如一趟死水,在炎热的天气里显得愈加稠密。这让我不得不考虑将上下班的通勤路线从地面上移到地面下。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地下确实凉快,但这也意味着你必须忍受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以及那一股不论哪里都存在的,挥之不去的油漆味道。地下相似的空间布局有时会给你一种自己正在不断绕圈的感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也不全是缺点,我有时愿意在周末的白天主动前往地下:更深的楼层灰尘也更少,油漆味甚至令人感到安心。相对于地下楼层广阔的空间而言,居住人的区域仅占极小一部分,深入这片深不见底的水泥迷宫后,你几乎不可能碰见另一个人,可以在这里静静地待着,感受数十米厚的地面压在你的头顶。天花板上稀疏分布的白炽灯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主要行走依靠的还是手电筒,而这些灯最大的用处,就是发出一种微弱的嗡嗡声,让整个空间不至于死寂到难受。在遇到她之前,我经常在空闲时间来到很深的地下楼层,一边闲逛一边寻找能返回地面的电梯。电梯间的灯光总是更为明亮,地面上也总是铺有老旧的绿色瓷砖,墙面上有时还会刷有白漆,相对于将水泥表面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的其他地方算是经过精心修缮的了。
周五的时候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邀请我周末一起出去。时间定的是周六早上七点半左右。我很不喜欢周末起得这么早,但她说的也对,如果起得太晚的话,正午的太阳会有些难熬。因此周六早上就算抱着很大的怨气也还是在六点就起床了,按惯例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来到外城,地铁上还能顺便补个觉。耷拉着眼皮走出地铁站的时候,看到她就在地铁站门口等着我。
“上次你不是说从这走出去还要走很久实在很麻烦吗?这次我来接你了。”她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披着一件红色衬衫,里面搭着白色内衬,下半身则是灰色的休闲短裤。衬衫的布料看起来很硬,而且有点起毛,袖口翻了起来,露出手腕。她将手伸到我的脸颊旁,白皙的手干净得像清晨刚被露水浸润过的芍花,目光一斜就可以透过皮肤看见底下的血管,手形修长,关节也很漂亮,指甲刷成了靛青色,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我有些疑惑,身体没反应过来:“但你过来有什么用呢,不还是得一步步走到目的地吗?”
她笑着说:“我来背你啊,把你背到目的地啊。”
看着我不解的表情,她的手收了回来,继续说道,“开玩笑的,不会让你步行的,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跟随她一路来到主干道旁,一辆汽车出现在我的眼前。汽车是比较老旧的款式,通体银灰色,在烈日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斑,有些刺眼。虽然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但我确实没坐过几次车,我喜欢这辆车车金属的质感。
“你...去买车了?”我有些惊讶。
“是啊,本来想着借一辆的,后来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干脆买一辆呢?于是就买下来了。”她张开双臂给我展示她的新玩具。
我绕着车看了一圈:“.....好老的车,手动......的?”
“在手动的里也算老的。”她拍了拍引擎盖,“是手动挡。”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么......算了大概率讲了你也不懂,上车吧。”
大概是因为暴露在阳光下的缘故,车里稍显闷热,有股独特的味道。我坐上温暖的皮质座椅,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启动车辆,我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但旋即震动又平息下来。
“怎么了,出故障了吗?”
“应该没有,小问题。”她鼓捣一番后,车又重新发动起来。
“对了,你有驾照吗?”
“没有啊。考驾照至少要个把月,我可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
她依旧直视着前方,车开始缓慢地加速。
“我没记错的话,没驾照不是只能买只带自动驾驶的车吗?”
“自动驾驶有限速啊,你喜欢被限速吗?车还是要自己开才爽啊。”
“但是你没驾照......”
“你看这车像是受管控的车吗?”
“......”
“哪有人管这些啊,特别是在外城。开车不是会踩油门和刹车就行了?这么简单的事居然要浪费那么多时间,而且你看这路上空荡荡的,爱怎么开怎么开。”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昨天。我看着网络上的教程自己练习了两遍。”
我不由得抓住座椅,绷紧身子。
“不用担心,我这开得不是很稳吗。”她转动几个旋钮,冷气从出风口中涌出,谈话间我们已经上了高架,离天空又近了一点。我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前行方向的左侧是一望无际的高架公路,这些高架公路几乎将地面完全遮蔽,已经分辨不出桥下的是陆地还是海洋,只有远方的间隙透出一丝荒野。右侧则是大量朴素、笔直,毫无新意的建筑堆砌出了深沉的基调,少许造型美观,设计新颖,同时也是最高的建筑在高楼的海洋中崭露头角,恰到好处地成为了被包裹在平凡石头中的晶莹水晶。在不那么晴朗的天气,建筑的顶端往往被云雾遮掩,难以观察到全貌。城市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天地交接之处除了零星的几座山峰,剩下的都是一些低矮的丘陵。
“你可不要把头伸出窗外哦。”
“...我不至于那么蠢。”
车从高架上开了下来,驶入了很宽敞的八车道,最后在一座车站前停了下来。令我疑惑的是虽然上面的大字写着“首都北站”,但从玻璃幕墙望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答道:“这是当初和外城一起修的原定的首都北站,配套的铁路都修好了,但后来由于规划问题直接废弃了,现在在地图上都查不到。“
她把车停在路中央,我们跨过马路走进了车站。车站内的装潢做得很齐全,白色大理石砖地板倒映着整个大厅,顶上是波浪状的玻璃穹顶。整座车站的各种物件上都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一路走来身后留下一串脚印。阳光洒进车站大厅,无数细尘在空中飞舞。
被遗忘的宫殿,我不禁这样想。
“从这个楼梯往上走。”
我从没坐过列车,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挺新奇的。从正门对着的两座电梯走上去后是候车厅,她带着我随便找了个检票口走了下去,来到了站台。此时接近正午,站台非常广阔,视野也非常好,铁道从丘壑中伸出,又没入另一侧的山谷中。在我还在观赏风景时,她已经翻身下到了铁道上,并伸手把我一起拉了下来。
我们漫步在铁道中央,迎着阳光向前走去。铁路被铺设在水泥质的坑道中,正前方有一堵望不到边界的墙异常瞩目,视野所及是一片非常干净整洁的灰白色,右侧隐约能望见一座不高的山。
“这里不会有列车通过吗?”我问她,我走在铁道上时总是有种迎面将会开来一辆列车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客运需求,补给列车也不会从这边走。”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这里就废弃了,小时候我经常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铁道闲逛。”她转了个圈,闭上眼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前面有两个很短的隧道,过去之后路的左边有一座庙,庙后面有一片竹林。就这样直直地走能走很长时间,再往后就是山了。从山上下来后还得骑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家。这里的路非常非常长呢,我刚开始骑的几次都迷路了。”
“迷路了也要坚持骑吗?”
“迷路了才好啊!我喜欢迷路,喜欢那种迷茫不安,兴奋激动,又带点焦急的感觉。只有迷路了才能名正言顺地让自己在外面毫无目的地瞎转。有一次我出去的晚,回来的也晚,在山脚下迷了路,天已经基本上黑了,还下起了大雨,当时我莫名地感到安心,看着天逐渐黑下来感觉像是有人给我缓缓盖上了被子。”
“真是奇怪的爱好。”
山的背后一堵高墙横亘于天地之间,将一众丘峦压在脚下,几乎与最高的山峰齐平。
“上山看看?”
“如果你想的话。”
“那就要做好准备了,要走很久的。”
骑自行车都嫌长的路用双腿去走自然是折磨,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走到了山脚,上山的过程中更是走走停停。接近山顶时,她看了看手表,说了声“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拉着我走向一条小道。
我们走到山后的高墙上,高墙的顶端是一条条铁道,她蹲下,将手放到铁轨上:“你摸下,是不是好像有股震感?”
我学着她蹲下,用手触碰铁轨,确实能感受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震感。不久后,列车在我的视野里出现,激起一股烟尘弥散在澄澈透丽的天空中,天空是一种纯粹的蓝,行驶在高墙上的列车仿佛融进了这颗完美无瑕的宝石之中。墙顶的两侧没有护栏,列车经过时卷起的风几乎要让我从墙上跌下去,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脚边的深渊。
等到了山顶时已经是傍晚六点了。此时我的双腿乃至全身都已经发软,精神也因长途跋涉而显得恍惚,我很担心自己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下山。
此处已经是云端之上,我们选择了山顶的一处宽阔平台作为终点,斑驳的树影盖在我们身上。我在平台的边缘坐下,双腿伸到平台外,脚底下就是陡峭的山崖。她站在我身边远眺,红色衬衫被脱下来围到腰上,看起来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远处琥珀色的云彩簇拥着密密麻麻突破云层的楼群,在天空之上又形成一座新城,神话中众神居住的宫殿也未必有如此雄伟的气魄。
“那个是......”
“市中心的雕塑群。你该不会从没看过它们的上半部分吧?”
那是市中心的巨型工人塑像,以往我路过时只能看见雕塑的下半部分,今日终于得以一窥其全貌。大约三十来个工人手提、肩扛着各类工程设备,做出迈步向前的姿态,中间一人尤其显眼,除他以外其余人皆平视前方,只有他略微仰头,雕像群正对我们,此时仿佛他正与我对视。
她侧过身来,将夕阳挡在身后。视野突然变暗,打断了我脑内不间断的杂乱思绪,我眨了几下眼,晃了晃脑袋,试图将疲惫感驱散。,
“你是不是不太行啦?”
“......”
“我们坐缆车下去吧。”
“原来有缆车啊?”我的声音带着颤抖,早知道就做缆车上来了,少受点罪。
“其实还有电车呢,虽然停运了,但我相信我去修一修就能正常运行,怎么样,要不要去坐电车?”
“......还是缆车吧。”
“......还不走吗?还想再休息一会?”
我沉默不言,此时只想找个能靠背的地方。她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似的,坐了下来,将我揽进她的双腿之间。
“没事,夏天还很长呢。”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几乎使我想要坠入梦乡。
“王冠带在王的头上。”陌生的沙哑声音从我口中传出。
王挥了挥手:“带到牢里去吧。”
“缆车站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的,再加油走一走吧。”她站了起来,将手伸向我。
我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双腿伸直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耳鸣,嗡鸣声消失后,所有的声音如潮水一般一股脑地涌进我的脑袋,落叶与地面的摩擦,草丛里蟋蟀的鸣叫,周身的空气随着我的呼吸律动,脑中出现一种向后跌落的预感,我将要从山崖坠下,穿过赤色的云层,跌落到城市中——
我打了个冷颤,她好奇地看了看我,
“咋了?”
“没事。”
“看你好像被什么吓到的样子。”她牵起我的手向前走,“你平时总是呆呆的,刚才的表情还挺有趣的。”
“呆呆的?”
“对啊,如果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难道我平常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吗?”
“严肃倒不至于,就是老是盯着我发呆。笑的时候可以笑得更开朗一点啊,来,试试。”
......
“眉毛怎么不动,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点吓人。”
......
“还行,有点僵硬,但也挺好看的。”
“唉,这样真是蠢透了。”
“难道笑还需要天赋的吗?”她开怀地笑着,我望着她,看得有些入神。
“等等,你刚刚笑了吧,再笑一个,保持住。”
“别闹了,赶紧走吧,太阳快要下山了。”
缆车在我们踏入车厢后就启动了,先是几声令人不安的咔咔声响与不知道什么部件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随后逐渐只剩电机运转的微弱声响。
“晚上......想去你家看看。”“什么?”“想去你家看看。”
“啊,这个......”
“怎么,不欢迎吗?”她把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手背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总感觉,她的体温比我高一点。穿过泛黄窗户射入遍布橘红色锈迹的车厢中的,不断变化着的夕阳的光线照在脸上,使脸颊稍稍发热,我有些心神不宁,没太在意她说了些什么。
“没有,啊,那个,可能需要整理一下,就是。”
“没事,我不介意。”
一路上都没几句话,一直到坐上回家的地铁,来到离家几百米的街道上之后,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当我想说些什么让她自己先回去之时,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们两人同时转过身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火焰从远处的一栋建筑中从下至上,一层层地翻涌而出,衬着晚霞,一时间竟觉得是火一路烧到了天上,将整片天空烧得红彤彤的。巨大的声响像是要将浑身的骨头震碎似的,数百米高的楼房在不到十秒内便化为乌有,尽管无法看见,但原地肯定留下了一片壮观的废墟。
我转头看向她,她正看得入迷,微微张开的嘴唇红得要滴出血来,让我想要咬上一口,皓白的牙齿若隐若现,霞光与火光交织着映在她的脸上,梦幻般的,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变成了电影。如此绚丽多彩的景象令我平时习惯了单调灰黑色彩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看。
“是在拆楼吧。”
“嗯。”
“真壮观呢。”
她好像还在恋恋不舍,频繁地转头望向刚才爆炸的位置。我多次想说出“今天家里还不太方便待客,你先回去吧。”这样的话,但都被我一次次地咽了回去。
我好像,不太擅长拒绝她呢。
楼道里的白炽灯嗡鸣着,闪烁着,将光一遍遍刷上银白色的房门。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拒绝的了。
我打开门将她领了进去,她在门口把鞋脱下,起身后环顾四周,问我:“挺干净的吗,看起来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啊?”
“是吗?我觉得还是有点乱的。”
“......”
“那,坐?”
她背身坐上沙发,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摔到沙发上,她的身子在沙发上微微弹起,紧接着我也轻轻坐到了她的旁边。她的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右腿翘在左腿上,我则将脑袋压在手腕上,手肘支在大腿上,我们面对着没有开机的漆黑的电视屏幕,空间在无尽的沉默中被拉长,延伸。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无法拒绝她,为什么我会让她进来?她没看着我,所以我也尽量不让我的眼睛看向她,这样会显得尴尬。她在想什么呢?我该站起来做点什么吗?想到这儿,我的指尖有些发热,我猜不透她的意图,不仅是这次,之前也是。
光秃秃的墙壁,几乎没发挥过作用的厨房和冰箱,对一个人住而言稍微过大的模版楼标准单间,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千篇一律,不适合待客的单人公寓,我家里不会有什么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而且出于某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我对别人踏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有些抵触。说起来这好像是第一次有除我以外的人踏进我家的房门,在此之前,这处空间除我之外再无他人,一直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也是我潜意识里默认的准则之一,而现在,这条准则被打破了。
也许必须由我来打破沉默。我站起身问她:“你想喝点什么吗?橙汁怎么样?”
“还有别的吗?”
“别的就只有啤酒了,你不喝酒的吧。”
“也是。”
我打开冰箱,三瓶啤酒,一瓶橙汁,还有一份打包回来的快餐,诺大的冰箱里就只有这些。
我拿出一瓶橙汁和一瓶啤酒,放在桌面上。她盯着属于我的那罐啤酒看,我拿起了啤酒后,她的视线就顺着我的手游到了我脸上。我并不反感被她看,但她不正常的举措令我心里又些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眼睛挺漂亮的。”
被这么漂亮的人夸漂亮令我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只好说了声谢谢。
她左手撑在我身旁,身体向前倾,像是要仔细观察我的眼睛一般靠近我。我不由自主地想向后躲,她在我躲开之前抓住了我的肩膀,原先撑在我身边的手靠在我的脸上,在我下意识想要闭眼的时候将我的眼皮撑开,然后在我眼睛上舔了一下。
“噫!”
眼睛里传来非常不舒服的异物侵入感,又酸又涩,我连忙从一旁的桌上拿起纸巾擦拭,但眼泪还输止不住地流。
“味道不好。”她低着头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不是味道不好的问题吧?”
眼睛的痛感还未完全消去,她又凑了上来,我感到有一个比自己身体更热的,温暖柔软的东西贴到了我的嘴唇上,热量迅速传遍面庞,往头颅深处沁入,大脑在高温下快要停机,身体也仿佛为了适应这温度般擅自提高了温度,不属于我的热气在向我口中蔓延,与我口腔中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一个又软又硬,充满弹性的东西在触碰我的嘴唇,随即开始缓缓移动,我察觉到这是她在舔我的嘴唇。
她抓住的肩膀的手的力气非常大,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她推开。她被推开后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坐在原处看着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喜欢你深紫色的眼睛,很漂亮。”
“瞎说什么,我眼睛就是普通的棕色......怎么回事?你从下午开始就不太正常吧?”
“难道从你第一次见我起,我就是正常的吗?”
我哑口无言,确实没有正常人会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去偷东西,但她之后又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我们就好像是正常的朋友一样每周末一起出去玩,让我觉得一开始的事也不过是她看我喝醉了开的玩笑,而我当时正好神志不太清醒把玩笑话当真,真的去做了而已。
“但这还是...还是...”
我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燥热感还未消退,心跳和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余光却窥见她拿起橙汁喝了起来,做完这种事之后居然可以跟没事人一样,害得我原本想讲的话也都堵在嘴边,讲不出口。
橘黄色的液体正经由刚刚吻过我的柔软嘴唇涌入我所不知晓的深处,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肌肉有规律地蠕动着,仰起头喝水的样子也好美。
她迅速地将橙汁喝光,快到我都有点担心她呛到。喝完后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诶?可是你还什么都没...”
“难道你还想让我做更多别的什么吗?”
——你连房子都还没参观完呢,这也算做客吗?
这么想的话没有说出口,她好像确实只说了想来我家,而没说想来做客,这样似乎干出些不像是客人该干的事情也合理了。而且我也是很想让别人参观我的卧室,所以这话还是不说为妙。
“不管怎么样,多谢款待。”她说着走向玄关,就要去穿鞋子。
“啊,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她像是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一样迅速地打断了我的话。
穿好鞋子,在出门之前,她转头对我说:“房子太朴素了,我有些失望。”
“那要怎么样才能不失望?”我问出来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知所谓的问题。
“嗯,这个嘛,之后再告诉你。”说完她就重重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