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雾气蒙蒙

魏宇身处一片白色烟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站定了十几秒钟之后,他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四下探索,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接着,他试着用脚尖往前探步,却只能感受到坚硬的地砖和未知的恐惧。

他猜想自己应该是在某间空荡的屋子里,却又无法肯定再往前一步会不会掉入某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刚才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时候,没有摔到胳膊或脑袋。

只是,这白茫茫的一片,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他一边抵抗着雾气的侵袭,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这是一间屋子的话,那么必然有墙壁,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先一直往一个方向探到底,然后沿着墙根从左至右顺时针走一圈,就一定能找到出口。

这么想着,他就行动起来了。

只见他侧着身,以螃蟹的步伐横着移动,右手和右脚同时并用,同时身体稍稍左倾,这样一来,即便遇到了陷阱,也好及时撤回。

一切顺利。

他感觉自己挪动了差不多三米左右,就遇到了第一面墙。

触感干燥,平整,厚实……

就像落难在海洋中突然获得了一块浮木,他抓到了一点希望,依照计划,半转身,以顺时针的方向沿墙根缓缓挪动开去。

门。

门在哪儿呢?

未知气体开始渗透进他的手指缝隙,不断侵袭他的口和鼻,于是,他越发捂得更紧一些,同时产生了些许窒息感。

快了,快了。

就快要找到出口了吧……

他安慰自己,继续摸索,然后来到了这面墙的拐角处。

继续。

他右转身,接着探索下一面墙。

同样的墙,同样的触感,同样的漫无边界……

在白茫茫的世界中,不知不觉地,他思绪乱飞,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坚持住,医院就快到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

妈妈,是你吗?

他闭上眼睛,使劲回忆。

一些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忽隐忽现的雾气中,母亲焦急的脸满是泪痕。

“妈妈……”

“小宇,坚持住,就快到了……”

母亲的面孔在雾气中上下漂浮。

只有脸,而没有身体。

但巨大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他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额头上滑溜了下来,于是伸手一抹。

红红的。

啊,是血。

他感到恐惧万分,大叫一声。

雾气顿时被劈开了。

母亲消散。

而他,站在一条郁郁葱葱、雾气弥漫的山野小路上。

面前站着三个人:少年时代的哥哥彭强,母亲,和……刘叔叔——母亲离婚后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感到困惑不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才意识到这是2003年夏天的横山脚下。

那一年,他九岁。

“走吧,我们去坐缆车。”

母亲说完,就和刘叔叔一起朝前走去,把他和哥哥留在了身后。

“真不想去!”哥哥抱怨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他,“一会儿你少说话,别烦我,好吗?”

他木然地点点头。

“走吧。”

说完,兄弟俩一前一后朝母亲的方向追去。

父母一年前刚离了婚。

在谈判时,母亲言之凿凿地表示,无论如何,她都要孩子。

“两个孩子我都要。”她坚定地说道。

然而,这两个孩子成了她日后的包袱和羁绊。

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变得越来越叛逆,并开始跟社会上的小混混玩到了一起。

上星期,因为在校外跟人打架,他被逮到了派出所,母亲闻讯赶来,结果发现处理这起案件的民警竟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中学同学。

两人在上学时早恋过,后来因为刘叔叔去外地当兵,两人就断了联系,用母亲的话说,“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偶遇”。

于是,在这位刘叔叔帮助下,哥哥只是写了份保证就被释放了,并被告知不会通知学校。哥哥当时还感恩戴德,直到发现后来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才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其实他们一早就见过。”

这句话是魏宇说的。

魏宇第一次见到他就认出来——那天晚上在天马歌舞厅幽暗的大厅里与母亲在一起跳舞的男人,就是刘叔叔。

买了票,登上了缆车,母亲和刘叔叔在前一辆,而他和哥哥坐后一辆。

缆车缓缓沿斜角朝半山腰而去。

一开始,脚下是扎根山坡上的树木和杂草,还有一些在小路上徒步登山的游人,昂首在向他们挥手打招呼。

随着越升越高,云雾开始多了起来,他逐渐开始看不清了,四周一片白茫茫的,仿佛仙人在云中飘荡一般。

就在他正如堕梦幻一般之时,一直沉默的哥哥突然开口了。

“婊子。”

一开始他没有听清楚。

“啊?”

“我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的。”

哥哥恨恨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缆车。

他这时才意识到,哥哥刚才骂了一句脏话,而这句话居然是针对母亲的。

对此,他深感震撼。

“你说,若不是这个男的,妈妈怎么会跟爸爸离婚呢?”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听着。

“妈妈怎么就这么贱呢。不,应该是,女人都是贱人。”

多年以后,哥哥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针对的对象不是母亲,而是他的妻子胡斐。

当时,他在妻子的QQ聊天记录里,发现了她与他人裸聊的截图,一气之下摔烂了价格不菲的联想笔记本电脑。

“这刘叔叔不是挺好的么?”魏宇终于说话了,其实母亲爱跟谁结婚他认为谁也管不着。

“好个鸟啊,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你爸,你替他说话?”

魏宇沉默了。

他心想,爸爸,爸爸现在在哪儿呢?

据他所知,父亲现在住在湘江下游的白沙洲,与一个他在工作中认识的女商贩在一起,没有结婚,只是同居,却在客厅的中央挂了一张婚纱照——他跟母亲都没有拍过婚纱照。

下了缆车,就到了半山腰,然后继续往山顶爬去。

到了山顶,雾气变得更大了起来,站在围栏边缘,往下看,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

接着,下雨了。

在雨和雾双重遮蔽下,这时,他发现哥哥不见。

不仅如此,母亲和刘叔叔也不见了。

周围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穿着一次性的透明雨衣,来来往往,拍照留恋。

他感到一阵紧张,开始大叫起来。

“妈妈!”

“哥哥!”

没有回应。

他绕着山顶平台跑了一圈,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把他给弄丢了。

这么一想,他越发焦急起来,转身开始往山下跑去。

山路陡峭,台阶湿滑,理应小心一点,但他太害怕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一直往下跑,往云雾里跑,往楼梯下跑,前路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只是跑。

随后,他脚下一个拌蒜,正面倒下去,额头磕在了石阶边缘。

鲜血如泉涌,瞬间淹没了他的眼睛。

他吓坏了,大哭大叫起来。

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人抱起了自己,颠簸着,开始奔跑。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开始,他以为看见的是哥哥,后来才发现是母亲。

母亲就这么横抱着九岁大的他,朝前奔跑着,在灰白的云雾中颠簸起伏。

随后,他的视线逐渐被红色的血遮挡,失去了意识。

当他睁开眼睛,再次回到了这个满是白色雾气的房间里。

同样的白色,同样的困境。

他告诉自己,不能放弃,继续向前。

很快,他摸到了窗户。

凭着感觉,他打开了插销,然后试着推了推,却推不开。

显然,窗户被人从外面钉死了。

继续。

当他摸到第三面墙的时候,开始产生了一些负面情绪。

依然只有墙,没有门。

他很想知道,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充满了难闻的白色烟雾?

外面的火势怎么样了?

影厅里的人得救了吗?

弟弟,不对,是阿彭现在在做什么?

终于,他摸到了第四面墙。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还是没有门,他将回到原地。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蛐蛐盒,四面都没有门,而他就是被困在里面的大蛐蛐,除了不断斗死另一只空降下来的蛐蛐之外,没有其他人生选项。

等等。

他摸到了一样东西。

这物件比他还高一点,金属质感,上面凹凸不平,像是潜水用的面罩,有眼镜,也有呼吸用的口罩。

这是什么情况?

他瞬间就明白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人。

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

这家伙就这么杵在这儿,与他面对面,一动不动,两人之间的距离为零。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对方一开口,他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又是他。

那个长着“樊人精”脸和身体的恐怖杀手。

难道他锁了门之后,就一直在这个屋子里等着自己吗?

他是怎么确定自己会来呢?

“你为什么……”

“你是不是在找出口?”

“是,可是……”

“门就在我身后。”他说道,“出去可以,前提是你得把我打倒,否则……”

“怎样?”

“否则,我就杀了你。”

说着,这位戴着防毒面具的高个子杀手,朝他扑了过来。